一百一十五章 对弈
老仆吃了一惊,不知如何应对,许易举起酒葫芦,不满道,“你这老儿,好生啰嗦,这壶美酒,可是花了老大工夫,方才淘换来,要与你家对弈时共饮。” 许易听葛先生介绍了刘君实的情况,便大致对此人的性情做了评估,此番来见,被这老仆阻挡,所谓的闭关托词,他一听便知是虚的,一个醉心酒棋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在修行上,又何必闭关。 看透此节后,他才诈言,是应邀来访。 老仆真的有些蒙圈了,自家主人的脾气,他很清楚,快一年没人来访了。 而且眼前这人极为眼生,偏偏带了酒来找自家主人下棋,分明是对自家主人的秉性、爱好极为清楚。 “请客人进来吧。” 老仆正犹豫间,一道声音破空传来,随即,一道光影闪过,却是山峰前的禁制被开启了。 许易入得山门,不多时,便在山顶的一处凉亭,见到了刘君实。 刘君实和他想象的颓废老者形象完全不同,是个白衣翩翩的英俊中年,剑眉入鬓,满头黑灰相间的头发,手持一个酒葫芦,一副俯仰天地的气度,卖相极佳。 许易在打量刘君实,刘君实淡淡扫了他一眼道,“这位兄台,说是来找刘某喝酒下棋,若是酒差棋孬,刘某恐怕要让兄台失望而归了。” 许易打个哈哈,将葛凤辉抬了出来,勉强攀了关系。 刘君实摆手道,“我记不得什么葛凤辉,葛龙辉,来下一盘。” 说着,他大手一挥,凉亭中央的石桌上,现出一副象牙白的棋盘,一黑一白两个圆形棋盒分置两边。 许易微微一笑,来到凉亭中,正要在白色棋盒这边落座,却被刘君实止住,“刘某视棋如人生,这一先着却是让不得。” 许易研究过这个世界的围棋,实行的是座子制,却是白棋先行。 前世他并不精通围棋,他的围棋知识,仅仅来源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有些围棋知识的记忆,和来前又研究了潘美仁、董新昌等上缴的围棋残谱。 此刻,刘君实要和他下棋,他心中并不慌张,围棋一道,跟逻辑和空间想象力的关系极大,而他的数术之道,研究到极深刻的地步,自信棋力不弱。 何况,此刻,刘君实连个先手都要争,证明他的棋力不过如此,许易心里先松了一半。 “猜猜我手中有几根指头?” 刘君实将左手笼在袖中,朝许易递了过去。 许易感知一扫,便知是五根,但这种套路,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无非他说五根,人家拿出手来,便砍掉一根指头。 若是普通人,拼了掉一根指头,也要争一先手,许易也就认了。 可对方是修士,而且是高明的修士,莫说砍一根指头,便是掉一只手,稍后也自能复原。 这个亏,他可不乐意吃。 “刘兄,这一先便让你了,便不猜了。” 铁定要输,许易干脆高风亮节一把。 强巴巴地将便宜占了,刘君实并无丝毫的愧色,拈了一颗白子,在棋盘上落了。 许易随后落子,瞬间便落下数十子,速度并无丝毫落下。 终于,十余手后,许易落子慢了下来,他陡然发现自己竟在悄无声息间,中了刘君实的埋伏,如此布局手段,简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虽然局势已彻底崩坏,许易并不放弃,仔细经营着局面,只盼着少输多赢。 又半柱香后,这一局对弈终于结束,许易负十三子,已算得是大溃败了。 “再来一局!” 说罢,刘君实一言不发地收拾着棋子,转瞬纵横十九道上又清洁溜溜了。 事实上,早在许易的那条大龙落入他彀中后,刘君实便生了歇棋的心思。 在他看来,许易的水平,只是中游水平,根本不配和他对弈。 然而,他屠掉许易那条大龙时,许易的妙手频出,原本,他估算最少要负三十余子的许易,最终竟只输了十三子,竟激发了他的好胜心。 大半个时辰后,第二局结束了。 许易负九子。 获胜的刘君实脸上殊无喜色,反倒有几分阴沉。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胜利,是因为掌握了太多的棋路定势,而这些棋路定式,单看许易的应对,分明是没有研究过的。 换言之,他的胜利是建立在大量高明棋士的群体智慧基础之上的。 往往,靠着定式,他能很快掌握住局面,获得极大优势,本来以他的能力,获得大胜应当是轻而易举的。 可结果呢,许易总是要纠缠到最后,打成一场乱战,而他本来的大胜,最终都成了惨胜。 第三局,许易负四子。 第四局,许易负二子。 第五局,许易负半子。 第六局,许易胜三子。 夕阳的余晖如醉红的酒曲,灌进了亭子。 又一局罢了,刘君实痴痴盯着棋盘,足足有半盏茶,终于颓然投子,视线从棋盘上挪开,移到许易脸上,端详片刻,沉声道,“你下棋多久了,说实话,你下棋的风格,我对弈半生,从所未见。任何一个成熟的棋手,哪怕是各种棋路已能化用由心,但只要落实到对弈中,其风格总会是有迹可循的。而我和你下了九局,却始终摸不透你的风格,你简直就像是初学者,如此诡异的棋手,刘某败得不冤。” 许易摆摆手道,“刘兄目光如炬,一眼洞穿许某这点深浅。实不相瞒,许某平时确实爱看棋谱,与人下棋,却还是第一次。多谢刘兄手下留情,全了许某的面子。” 许易话音落定,刘君实双目暴凸,嘴巴张大得能吞下一个鸡蛋,喃喃道,“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好了刘兄,棋已下完,是不是该喝酒了,为了登您的山门,我可是备了一壶好酒……” 说着,许易取出一个酒葫芦,两个玉盏,酒液入盏,灵气飘逸,那股从喉头涌起的强烈**,立时将刘君实从对许易卓绝的棋道天赋的震撼中带了出来,他几乎是抢一般地夺那杯酒,一饮而尽,脸上的表情立时精彩起来,忽地立起身来,大吼一声,道,“妙哉,妙哉,当真是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