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劫后余生【塔尔】
塔尔也不知道他在陶罐里面呆了多久。 他不敢探出头去看,那样太危险了; 现在最先应该保全的是自己的生命。塔尔这么想着。 他听见外面的哀吟声、惨叫声越来越少了; 那些士兵们可憎的笑声也越来越远。 孩子们似乎被聚集在了一块,能略微听到他们的啜泣声; 还有各种牲畜的声音;拖动物品的声音。 士兵们带着它们远去,所有的声音都越来越弱,最后彻底听不见。 他开始觉得有点热。 并非是那种气流不畅的闷热,而是有如烤炙的那种燥热。 同时,塔尔还听见了房屋倒塌的声音。 似乎还有火焰翻腾的声音,树木燃烧时候啪啦啪啦的轻微爆鸣。 那些人,应该已经走了吧? 已经听不见半点人的声音了。 可就是这样,他依然不敢确定。他害怕还有人在。 直到陶罐已经热得受不了了,塔尔才试着从陶罐之中挣扎着钻出来。 他看见的第一眼,就是已经倒地死去的母亲。 血泊占据了小半个房间;母亲死的时候眼皮都没有合上。 她的头并没有朝向陶罐那边;她甚至都不敢往那个方向看。 她怕那带着眷恋的目光会暴露塔尔的位置。 塔尔想哭,但眼泪似乎流不出来; 直到泪水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早就哭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看见部落的不少房屋已经被点燃了。 法雷斯王国的士兵们已经走了;在他们走之前还放了一把火。 几个月前,父亲流着汗水喊着号子和其他部落壮汉一起建造的房屋,此刻正在逐渐化为灰烬。 房屋倒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人没了。 偌大的部落,除了塔尔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了。 塔尔已经听不到在陶罐里时候的那么多“丰富”的声音了。 现在能够传入到他耳中的,只是火焰燃烧的声音,房屋倒塌的声音,美好的生活破裂的声音。 塔尔倚着还没有燃烧起来的木质房屋墙壁,缓缓地瘫坐在了地上。 他的指尖在无意识中触碰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手—— 柔软而细嫩,只是冰冷;被塔尔碰到了也没有半点儿的回应。 塔尔向着那边看去,确确实实是一只手; 但也只有一只手。 那手指纤细而修长,皮肤白皙柔嫩,手背上还涂抹着鲜艳的红色方块作为装饰; 然而,从手腕的部位却被人砍了下来。 森森白骨和赤红色的血肉相映衬,刺痛了他的眼。 那是贝雅的手。 不远处还有着同样的一只。 她的指甲间似乎还夹着红色的肉丝。 塔尔能够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贝雅在被人侮辱的时候,手指拼命地乱抓,想要反抗—— 然而她的手却被残暴的禽兽们剁了下来。 她还活着,一定;那么好看的姑娘,禽兽们不可能一次就玩腻了。 然而塔尔却希望她死了。 在以前,被人碰到指尖、脸庞都会羞红的贝雅,怎么能够受得了那种凌辱? 塔尔努力地支撑自己站起身来,继续在部落中一步一步地走着。 他想要看看那些疯狂的家伙所造下的罪行; 然后把这份痛苦铭刻在心。 几乎每个房间里面都有被杀死的人。 自己的玩伴,已经过了被抓去当奴隶的年龄;他们有的胸膛被刺穿,有的头颅被砍下;还有的甚至被劈成两段—— 竖着劈的。 被杀死的女性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她们有的人衣衫不整,显然是被羞辱过。 但更多人是直接就被杀死——像塔尔的母亲一样。 是啊,真正“好用”的那类,是不可能只“用”一次的。 塔尔走到了部落中间的大帐篷旁边。 他有些不敢进去。 他还没进去就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 那些平日里夸耀着自己勇武的汉子们,会被那么轻易地杀死吗? 塔尔深吸了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会的。 两个部落里面最为精锐的战士们,全数被杀死。 塔尔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他的胸膛有一个血洞,嘴角留着鲜血,就连他的脸上也溅着血星。 显然,手无寸铁的他只能够用把血喷在对方脸上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他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还记得,父亲经常对自己说,他向往的死法就是和敌人以命相搏,死在更强大的人手下,这条命才算是值得; 可这算什么“更强大”?父亲手里连块石头都没有!哪怕他只拿着一把短刀,也肯定能砍下几个禽兽的脑袋! 更重要的是,塔尔想让父亲活着。 想让他继续给自己讲狩猎的故事,为自己带回香嫩的烤野猪肉,教授自己如何成为一名伟大的战士…… 而不是看着他血红色的双眼,无能为力地哭泣着。 塔尔跪倒在地。 他看到脚下有着一个东西——看着相当眼熟的玩具。 一个木头雕刻成的小老虎。 啊,想起来了;那是邻居家小孩最喜欢的一个玩具了;每次有人碰他的小老虎一下他都会哭上半天。 在玩具的附近,还散落着几件孩子们的衣服。 孩子们肯定会是被抓走去当奴隶了,可他们在那之前又经历了什么? 塔尔不敢去想,不愿去想。 他走到了部落旁的小河边,想去洗一洗身体; 或许,这么残酷的景象,不过是一场逼真的噩梦罢了。 塔尔跃进了河流中,任凭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身体—— 然而,自己依旧没有“醒过来”。 他无助地向着上游看去: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活? 自己一直都是跟着部落进行迁移的;打猎的技巧还不怎么熟练,那些劫掠者带走了部落中几乎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带不走的就毁掉; 自己连其他部落在哪儿都不知道。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怎么办…… 塔尔冲洗过一番之后,爬上了岸;他无助地打量着四周,自己就要在这森林的包裹之中自生自灭吗? 塔尔突然看见了人。 沿着河道,有十几个人正在向这边走过来。 这应该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塔尔在心里感叹着。 之前母亲就跟自己说过,科瑞族的公主会在近日拜访这个部落。 好在她来了; 好在她没有早一些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位身着染成彩色的兽皮长袍的少女,袍子上有着各式各样的装饰品;她的长发如同流水一样顺滑,身材纤长,体态优雅…… 塔尔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紧绷着的神经彻底松开,塔尔身体向后一倾,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