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情思(二)
江尧走了之后,程景宏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许久。 他对江二小姐并无深刻印象。今日这封突如其来的信,他虽然惊讶,却拒绝得干脆利落。 深藏在心底的少女身影,也随之浮上心头。 程家和公侯门第之间的差距,不说天壤之别,也差不多了。 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哪怕他是年轻的九品医官,哪怕他是程家长子,也没有登门提亲的勇气。 想及此,程景宏露出一抹无奈的苦涩笑意。 他不如江二小姐。 至少,江二小姐还有勇气表白爱慕之意。而他,连表露倾慕的勇气都没有。 扣扣扣! 书房的门忽地被敲响。 程景宏迅疾回神,起身去开了门。 赵氏端了热腾腾的宵夜进来,含笑道:“你一定饿了,快来吃些宵夜。” 其实,他连一页医书都看不进去,一直在发呆。 程景宏有些羞愧,默默地吃起了宵夜。 长子不喜说话,赵氏熟悉他的脾气,不以为意,口中絮叨起了亲事:“景宏,往日你一心要考太医院,不肯早早成亲。现在太医院你考上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那一日家中设宴庆贺,登门道喜的女眷里,可有好几个都打听你了……” 程景宏宵夜吃不下去了,张口打断赵氏:“我要整理医例,母亲先回去歇着吧!” 一提成亲就这副德性。 赵氏无奈又好笑,只得起身离去。 …… 隔日,一夜未曾好眠的程景宏眼下泛起了淡淡的青影。 程方颇为忙碌,连见儿子一面的空闲都没有。 程景宏接手了药童小杜的差事,守在病患身侧。这个病患开腹救治后,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每日记录医案,复诊换药便可。 陈皮闲不住,出去溜达了一圈才回来,低声对程景宏说道:“老爷昨晚接的是卫国公府的帖子,不过,到底替谁看诊,却没人知道。” 生病之人,应该是江二小姐。 程景宏没有出声。 陈皮习惯了主子的少言,也未当回事,很快又说起了太医院官署里的八卦:“听闻院使大人心情暴躁,昨日将李药童都骂哭了……” 程景宏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往心里去。 接下来两日,程方接连去了卫国公府。 太医出诊是常事。而且,内宅女眷们生病,不喜让人知晓,不在帖子上注明也是惯例。此事并未惹来任何人的瞩目。 倒是程景宏,心里隐隐有几分愧疚不安。 我本无意,奈何春风自来。 程景宏有意无意地在程方面前打探:“父亲连着去卫国公府出诊三日。不知是何人生病,病症如何?” 程方淡淡道:“太医院院规第五条是什么?” 程景宏:“……” 太医院院规第五条,不可打探任何病患病症。 程景宏只得羞愧地认错:“对不起,父亲,我不该胡乱问这些。” 程方面色稍缓,低声叮嘱:“景宏,你刚进太医院,不知这其中的利害。越是富贵之家,越忌讳别人窥探内宅动静。哪怕你我是父子,不该问的,你也别问。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待你也有资格出诊了,也要牢记这些,免得为自己惹祸。” 医官虽有官职,在勋贵宗亲们眼中,又算得了什么?触怒惹恼了贵人,少不得要脱层皮。重则有性命之忧。 程景宏羞惭地应下。 …… 江二小姐原本只是心绪不宁忧思过度,在江尧原封不动地将信带回之后,彻底病倒了。 卫国公世子夫人心急如焚,接连请太医院的程副院使来看诊。 忙于政务军务的卫国公也知道了嫡孙女病倒一事,散朝后回府,特意来看了一回。卫国公目力敏锐,隔着一层纱帐,见江敏一脸病容,神色略略一沉。 “敏姐儿,十日后是裴皇后生辰。皇上已下旨,为皇后娘娘设生辰宴。到时候,各府诰命夫人都要进宫为娘娘贺寿。你祖母会带着你一同进宫。” “这十日内,你一定要养好身子。否则,你病容满面,如何能进宫?” 宣和帝亲自下旨设宫宴,为裴皇后贺寿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为何,大家心里都清楚。 几位皇子都到了定亲之龄。宣和帝是要趁着这次机会,亲眼看一看各府贵女,挑出合适的皇子妃。 如此良机,卫国公府绝不能错过! 卫国公府这一辈的嫡女共有四个,江大小姐已经出嫁,余下的三小姐四小姐尚且年幼。年龄合适的唯有江敏。 而且,江敏自幼被精心教养,美丽端庄,气质出众,只要一露面,定能入宣和帝的眼。 卫国公对江敏寄予厚望,在这等关键时候,听闻江敏病了,心中既着急又不快。说话语气不免重了一些。 江敏强忍泪水,轻声应道:“祖父放心,孙女十日之内,一定养好身子。” 一旁的卫国公世子夫人,也低声附和:“儿媳特意请了程副院使来为敏儿看诊。程副院使说了,敏儿忧思过重,心气郁结,喝几日汤药,安心卧榻养上几日便能好。” 卫国公目光一扫,淡淡道:“如此就好。” 卫国公走后,卫国公夫人又多留了片刻,叮嘱卫国公世子夫人:“十日后的宫宴非同小可。这十日内,一定要养好敏姐儿的身子。” “衣着穿戴,也为敏姐儿都备好。” “到时候,满京城的适龄贵女都会被带进椒房殿内,为皇后娘娘贺寿。皇上也会亲至。我们卫国公府的嫡女,万万不可失礼失仪。” 顿了顿,又说得露骨了些:“我们的敏姐儿,日后到底能有多少福气造化,就要看她在十日后的宫宴上表现如何了。” 卫国公世子夫人唯唯诺诺地应下。 待卫国公夫人走了,卫国公世子夫人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对江敏轻声道:“敏儿,你祖父祖母说的话,你也该都听见了。你好好喝药养好身体才是。” 江敏嗯了一声,将头转向内侧,泪水无声滑落脸颊,滴落在被褥上。很快濡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