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两个90%
坐在汉东新区劳山路的一家小咖啡馆里，任平生等了近1个小时，才等到“与癌共舞”病友群的群主。 她留着齐肩长发，一张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蛋，除了高挺的鼻梁和两片很有棱角的丰唇外，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白和瘦，她的皮肤白得几无血色，瘦得连青筋都露出，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高冷。 她身高并不高，目测才164厘米左右，下身穿着有些陈旧的水墨蓝牛仔裤和运动鞋，瘦削苗条的身体裹在一件宽大的黑T恤里，除了胸前凸起的两块外，其他部位空余的体积太多，看上去好像这件衣服是从别人那里偷来似的，一点都不合体。 她手里拿着一个无纺布的袋子，上面印有“康宁医院”等字样，里面鼓囊囊地塞了好多东西。 从走进咖啡馆大门起，任平生就认出她是自己要等的人，但对方明显没有任平生这么敏锐，迈着犹豫的步伐四处张望，直到任平生起身向她招手，这才找到方向。 任平生选了个靠窗墙角的卡座，从他坐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正面和侧面的来人，而他后面就是一堵坚实的红砖墙，卡座的沙发靠背很高，咖啡馆里的人也不多，正是个适合谈事情的地方。 “你好，我是任平生。”任平生主动介绍自己，他看得出对方的眼神里，有很多的狐疑和不确定。 任平生今天虽然穿得很成熟，但毕竟这具身体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上去的确很难取信于人，不过他相信自己很快可以扭转这个印象。 “你好……我是Angel。”不过对方好像也不是很老练的样子，她回答任平生的方式有些好笑，因为Angel是她的网名，这样介绍等于没介绍。 对方很快也意识到了这点，立马补充道：“安淇，我的名字。” “很高兴认识你，天使女士。”任平生开了个一语双关的玩笑。 对方似乎并不介意这种谈话方式，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安淇摘下墨镜，在对面的卡座坐了下来，任平生头一次看清她的全貌，她有着一张偏瘦的方脸，笔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双唇和两道粗硬的眉毛让这张脸充满英气，但一对晶莹美目却很温柔婉转，中和了脸型和眉型的男子气概，让她有着一种独特的美。 在见面前，任平生凭着网上交流的感觉，判定对方应该是四十岁以上的中年女性，与猜测相反的是，眼前的安淇虽然神情疲惫焦虑、皮肤状态也不大好，但绝不会超过30岁。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刚坐下来，安淇带着歉意解释道，她刚说了两句，就被任平生打断了。 “没关系，你这个时候不应该坐74路公交车，虽然它不用换乘，但走的路线上有两所学校，你刚好碰上了学生放学的时间，每个点耽误半个小时，合起来就是迟到1个小时。” “要想避开学校和拥堵，最好的路线是坐25路到卢萍站换乘1路快线，只要坐10个站就能到这附近，步行50米就到了。”任平生滔滔不绝地道来，一边说一边观察对方的反应。 正如他所料，安淇从他开始描述开始，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随着任平生越说越多，她的双目也瞪得越大，好像被任平生的每句话都点中了穴位一般。 等到他说完，安淇忙不迭地发问：“你怎么知道我坐什么车来的？” 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她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任平生，有些迟疑道：“你不会是跟踪我了吧？” 任平生并不辩解，他好整有暇地伸出手指，指着安淇放在沙发旁的无纺布袋子道：“你手里拿的袋子很新，里面还放着宣传单和赠品，显然不是从家里带来的，那只能是从医院出来时拿到的。” “这个袋子是赠品，质量不怎么样，纹路很粗糙，间隙的空洞也比较大，所以我可以看到刚撕下的纸质车票。” “目前，整个汉海市还没采用无人售票的公交车只有10条，其中经过康宁医院和这个咖啡馆的只有2条，而只有乘坐74路才可能迟到1个小时，所以我猜测你坐的是这趟车。” 任平生的观察能力当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在转世前就善于观察和辨别人和物的细节，并据此推断他人的行为及物品的状态，在大学期间，他经常与左筱潇一同观察和判断他人的言行，任平生的推断结果经常是八九不离十，每次都让左筱潇啧啧称奇。 虽然任平生并没有将这种洞察力用于谋生，但前世在机关那么多年时间，也给了他很多冷眼旁观的机会，科室内的同事是如何借着业余登山的机会接近直属领导的，负责人事的资深美女是如何利用节假日与领导外出约会的，某某领导之间又是如何表面和气、背后拆台的……这些职场里的人生百态，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收在眼底。 但是，任平生在前世始终是个局外人，他拥有的这些能力，无法给他带来太大的收益。 而重生后的任平生，已经不再是他人棋局上的一颗棋子了，他要自己来下这盘棋，并且得把棋下好。 所以该使用的招，就得用上。 任平生这招果然管用，安淇没有再问什么了，但从她的神情可以看出，她已经被任平生这番推理所折服，此刻她心中想得更多的却是，眼前这个男人，不，确切的说这个男孩，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而且他的眼神里有着一种超越自身年龄的睿智和沉稳，这种感觉很奇特，但安淇一时间也说不清奇特在哪里。 服务员恰好这时过来点餐，任平生要了意式咖啡和牛排，安淇点了一杯拿铁和一份沙拉，两人边吃边聊了起来。 安淇是巴渝市人，从汉海外国语大学毕业后，到汉海市第三中学当了一名英文教师，并嫁给了在许汇区建筑设计院工作的唐剑，两人婚后第二年，唐剑被查出患了非小细胞肺癌，在尝试了所有治疗方式后，癌症并没有得到有效控制，至今仍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 为了医治丈夫，这几年来安淇散尽家产，不但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把正在贷款的房子典给了别人，两人搬到便宜的出租房生活，唐剑患病后没多久就被单位辞退，目前全家只靠安淇的收入生活，安淇除了上课外，还要亲自照顾唐剑的生活起居，两人的日子过得无比艰难。 如果没有患病的话，安淇两口子的工作单位和收入虽谈不上大富，但在汉海市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是没问题的，但一旦一方患病，而且患得又是这种治愈率极低，但治疗费用又很高的病，原本看似稳定的生活不堪一击。 幸好安淇是个倔强的女子，她看起来虽然弱不禁风，但骨子里头却有巴渝女子的韧劲和毅力。 为了医治丈夫的癌症，她到处寻医问药，虽然收获不是很多，但却结识了很多有相同经历的病人，以及家里有病人要照顾的同类病友。 为了方便大家联络，分享治病的心得和信息，“与癌共舞”这个汉海市本地病友的专属论坛应运而生，安淇也被推选为论坛的管理者和QQ群的群主。 在安淇的努力下，“与癌共舞”论坛迅速发展，并且建立了以主治医院为主体的QQ群，每个医院都推选出一名辅助联络组织的群主，而安淇作为总群主，只要管理和监督各个群正常运行就可以。 很快，汉海市的所有医院都加入了“与癌共舞”QQ群，并且带来了数万名的病人或病友，成为华东沿海人气最高的病友群。 安淇虽然年轻，但她对“与癌共舞”却是付出了所有的真心和热情，就像对待唐剑一般，她的付出感动了很多病友。 虽然很多人素未谋面，但大家都喜欢她，尊敬她，就像她的网名一般，已经成为所有“与癌共舞”群病友们的“Angle”。 管理QQ群虽然给安淇增加了不少压力，但有效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和焦虑，诸多病友间的交流和帮助也减轻了不少负担，网络上的人们还给她带来了额外的回报，任平生的出现就是其中一例。 虽然管理着几万人的QQ群，得到诸多病友的爱戴和支持，但这些对于唐剑的病情却帮助不大。 随着时间的推移，现有的治疗手段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医生甚至直白地劝告安淇，不要在唐剑身上浪费钱，他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但安淇是个倔强的女人，她不相信自己的所有付出没有回报，她仍然期盼有奇迹发生，而任平生这时候恰好出现了。 说完这些，安淇表情却十分平静，好像这一切苦难都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她用不着去控诉，也无需惧怕。 “我已经忘记上次喝咖啡是什么时候了，现在我的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来花，这样才能维持我丈夫的生命。”安淇喝了口咖啡，苦笑道。 任平生也拿起自己那杯咖啡，喝了口道：“现在有一条途径摆在你面前，它有90%的几率可以拯救你的丈夫，拯救你的生活。” 看到安淇双目顿时亮了起来，任平生继续往下说去：“但是，这个途径也有风险，它有90%的概率会触犯法律，有可能让你进监狱。” 任平生放下咖啡杯，沉声道：“你愿意承担两个90%的可能性吗？” 安淇沉默了良久，她双目紧盯着任平生，两只美丽的大眼睛带着思考扫描对方，似乎想要从面前这个有着深邃眼神的男孩眼中寻找什么、验证什么？ 任平生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欣赏着这张有独特韵味的脸蛋，她的坚韧、她的疲惫、她的执着，他并不担忧安淇会拒绝，因为这个女人已经走投无路了，她就像一只被逼到悬崖的狮子，会抓住任何一条看上去可以抓住的绳索。 这是个骄傲而又倔强的女人，她的骄傲和倔强会驱使她做出决定的，任平生对此很有把握。 在一段不长不短的相互观察后，安淇终于开口了：“你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 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但这个答案任平生并不意外，他事先已经做好了多种准备，这个情况下，他要加一把火。 任平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纸袋，里面放着1盒LUBIN药业出产的泰瑞沙和1份江浙大学检测中心出具的检验报告书，他把纸袋放在桌面上，柔声道：“这里是一个疗程的药，和药品成分分析报告，你可以试用一下，再来告诉我，你的决定。” 不等安淇回应，任平生就起身离开了咖啡馆。当然，出门前，他顺便也把账单给结了。 直到任平生的身影走出大门，安淇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座上，她的视线从未离开桌上那个纸袋，好像那里蕴含着极大的财富，亦或是极大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