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邙山行 二十 本欲愚人卒自愚(二)
大秦修行律乃李斯所书,当初一笔一划呕心沥血写出的作品,却被自己规定的律法所处以腰斩,这是个莫大的讽刺。至于身体一分为二被分别镇压,则是出于当今天枢院院长赵高的手笔。 而赵高,是李斯的至交好友,曾被称为二相辅一帝的他们,到底生了什么,至今没有人知道。后来李斯被腰斩,始帝薨于骊山陵,唯有赵高拥二世为新帝,出任天枢院院长。 有人怀疑过,甚至用行动去探查过,但无一例外,诛九族! 二世继位后,听从赵高建议恢复儒家正统地位,此举一出,天下震惊,从此,儒释道三家分治三国。 一直没有看庄游一眼的文大人,听了庄游的话后,看向了少年,一瞬间,仿佛山河破碎,然后,庄游就跪在地上,整张脸贴着肮脏的地面,压得死死的。 庄游双手撑地,青筋暴露,然而还是屈辱的跪着,不能挣脱丝毫。 李斯站了起来,庄游身上的重负消失,倒在地上大喘气,这样的人物面前他就像个蝼蚁。 要是师傅在这里,绝对不会这样! 文大人没有再对庄游如何,而是死死盯住李斯,衣衫无风飘荡,李斯挥了挥手,外面的阴魂潮水般涌了进来,冲向文大人。 一转眼,庄游出现在客栈外一个山坡上,面前站着李斯,而远处,阴魂的海洋在往客栈挤压。 以客栈为中心,紫蓝色的雷霆像炮弹炸开,阴魂一触即消,后面的阴魂如水波上前,悍不畏死。 “道家的雷法?哼,真是丢人。”李斯叹道,而庄游则震撼于这等宏大的场景,换做自己,怕是跟这些阴魂一样一瞬就被抹杀了。 但他不明白,这些阴魂虽然多,但很明显不是对手,这样有意义吗?他没有开口问,因为到现在他都不明白很多事情。 客栈已经消失,出现一个巨大的圆坑。文大人飘在圆坑的中心,四周雷霆笼罩,宛若雷神降世,漠然地看着眼前的阴魂。 阴魂已然不多了,像是干涸的河水,只剩下三个阴魂站在那里。 “赵奢李牧乐羊,你们三个还活着?”文大人讶然,这三个是大周的著名将领,个个将领无双,直到白起一鸣惊人,战败无数将领。 与别的阴魂,这三个身着战甲手拿武器,只是那战甲已经锈蚀破败,武器也坑坑洼洼不复当年神光。 文大人却皱起眉头,他不明白,道:“你们竟然帮李斯?你们忘了是谁把你们关在这里的?” 赵奢举起长刀,乐羊手中的戈长鸣不止,李牧将手中剑对着前方。 就像很多年以前,三个人还年轻的时候,一起战斗,那是何等的荣光。 而现在,则是三个鬼了。 “杀!” 短促有力的低吼,三个鬼将掩杀而来,那杀气不减当年! 乐羊戈指文大人,赵奢一跃而起,手中大刀斩死满月,李牧已经到文大人面前,破旧的剑笔直。 文大人右手闪电迸裂,往前一推,雷霆像网一般撒向三将。没有像普通阴魂消失,三鬼将无视雷霆,依旧一往无前,而雷霆鞭挞在他们身上,焦黑的雾气腾起,“滋滋”的声响宛若热油上的肥肉。 文大人“哼”了一声,手上出现了一支笔,玉质笔身,雪白毫毛,笔尖黑色,像是蘸了墨水,笔走龙蛇,空中出现一个字——规。 没有规,不成圆。 空中出现一个墨黑色的圆球,包裹着三鬼将,三将碰触到圆的边缘,便无法再前进一分。 庄游从来没见过这等奇异的事情,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东西? 三个鬼将或刺或劈那个圆,然而看似细细的墨坚不可摧,文大人大笔一挥,圆球立刻收缩,越来越小,三个鬼将被挤压在一起,有点可笑。 “你们三个败将,哪怕当年你们也不会是我对手,更何况现在这个鬼样!” 被挤压的三个鬼将依旧沉默,赵奢动了,手中长刀画了个圆,于是墨色圆球气球般干瘪,消失。 赵奢眼中绿光炽烈,像是在燃烧,然后熄灭,抓着打到伫立,化作灰烬。 脱困的二将没有停留,继续冲向文大人,文大人举笔在空中划了一道笔直的线,黑色的线横着滑向二将。 此时,二将距离文大人只有五步。 乐羊先一步站出来,手中戈刺向黑线,一时间针尖对麦芒,他的眼里在燃烧。 不过三息,戈被黑线划过,接着划过乐羊,一分为二,戈断魂消。 不过黑线也变得极淡,被李牧一触即溃。 而李牧,距离文大人只有三步。 所有人都知道,三步以内,是剑客的绝对领域。 李牧是出名的用剑大家,虽然他曾被一个剑客打败。 手中的剑已经锈蚀不再锋利,连剑尖都缺了一角,但李牧出剑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只有那把破剑在前进,简单的刺,无与伦比的快。 庄游曾想象过剑客的战斗,故事中的剑客总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给人留下白衣飘飘,负剑远行的印象。 然而面前的剑客不人不鬼,剑很破烂,打得很狼狈,却让庄游感觉到这是真正的剑客。 不管如何,看着那把破剑,少年希望他能成功。 那把剑距离文大人不足一步,不足一寸,甚至碰到了被风吹起的衣摆。 然而在更进一步的时候,剑停住了,文大人面色凝重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难以察觉的松了一口气,手边,有个极其潦草的字——定。 李牧被定住了,动弹不得,庄游的心也沉到底,他突然想冲下去抓住那把剑刺下去,但他不能。 文大人冷眼看了李斯和庄游所在山坡,庄游没有躲闪,同样盯着他。 李牧躬着身子,像一只绷紧的虾,显得很可笑,他的眼睛,幽深的绿光慢慢点燃。 文大人戏谑地看着他:“你们三还挺有默契,可惜啊。” 李牧低着头,没有人看得到他的眼睛,然后他动了,空中的“定”变得模糊不清。 文大人一惊,连忙后退,李牧笑了,出瘆人的笑声,手中剑再一次动了起来,只是他没有再次攻击,只是站了起来,站得很直。 举起手中的剑,李牧看得很认真,他在想当年的金戈铁马,意气风,一瞬间就走过曾经的一生,无数的辉煌和耻辱,他突然都不在意,只是想到二十岁的那天早上,那棵枣树下跟她分别的时候,她好像说了一句话,可是他怎么都记不清了。 这种感觉让他很难受,他努力地回忆那天,那天他拿着征兵令走进院子里,阳光很温暖,那是还是大周,春秋很短,夏冬很长,他豪迈地告诉她自己要去当兵,将来做个大将军,封侯后给她一个诰命,只是她放下手中的衣服哭了,让他很慌张,哄了很久才好。 等走的时候,她分明在枣树下说了什么,怎么记不清了呢? 文大人挥动手中的笔,一条竖直的代表死亡的墨线飘来。 李牧没有在意,只是喃喃道:“是什么呢?” 他被分成了两半,倒下的时候,他看到了身旁的剑,以及剑柄上黑的丝带。 他记起来了,她缝了条丝带系在剑柄上,说了句: “保你平安的,要记得一直带着。” 现在那颗枣树还在吗?每年熟的时候他都会用竹竿打很多枣子下来,因为她很喜欢吃,不过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 阴魂没有泪水,但模糊的视野里,他依稀看到了青葱枣树下的微笑着的她。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什么时候走?” “不走了。” 如果有来生,我不会再走了。 李斯叹了一口气,庄游看着消逝的阴魂,有点难过。 文大人看着李斯,笑道:“看来你还没恢复啊,不然怎么会让这么多废物送死?”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除了字写的好点,还是蠢得要死。”李斯感叹道。 文大人一怔,瞪大眼睛,立刻朝内城方向看去,许久,才憋出一句:“这次我会把所有的罪民都斩草除根!” 而内城城墙上,腰间挂着细剑的大叔看着面前严阵以待的黑甲军队,缓缓的拔出了细长如柳叶的剑。 “罪民啊”,大叔叹了一句,然后挥动手中的剑, “什么狗屁东西?”而他的身边,站着的是姬小瑶。 文大人深深地看了李斯一眼,脑子里却很纠结,是先拿下这厮还是赶回城里呢? 算了,还是先回城里,这老家伙邪门的很。 文大人消失在原地,庄游看着李斯,不知道该说什么。 庄游轻声问道:“这个,前辈,我们现在该干嘛?” 李斯看着远方,缓缓道:“我们现在需要等待。” 庄游想到姬小瑶,想到大叔,摇摇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