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二节 我知道你的想法
折齿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处那些用干茅草盖住防水的麻布粮袋:“阿曲,这办法不错啊!你怎么会想到在这儿安排一个补给点?” “战士们走远路本来就很辛苦,何况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打仗。物资运输的事情交给其他人负责,沿途多设置几个营地,大家都能得到充分的休息……说起来,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法子,是我们城主的意思。” 说着,曲齿若有若无把目光瞟向折齿,低声劝道:“阿折,你还是现在就对城主发誓效忠吧!我帮你做见证,这样做对你有好处。” 折齿收起脸上的笑,怒意压得眉毛直往下沉,很不高兴地嚷嚷:“都说了我见到你们城主当面对他发誓。都快到磐石城了,你怎么又说起这个?真他吗的扫兴……阿曲,我警告你不准再提了啊!否则我真要跟你翻脸。” “神灵无处不在,真要有心,无论在任何地方发誓都没有区别。”曲齿低头注视着自己交握在身前的手:“作为见证人,我会帮你向城主争取最好的待遇。” 折齿嘴角往侧面一歪,不屑地笑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阿曲,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他有意结束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我饿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去吃饭吧!晚上早点儿休息,明天也好早点儿起来赶路。” 说着,折齿转身就要往正在分发食物的人群走去。 “等等,别去那边凑热闹。”曲齿叫住他:“跟我来,我给你弄点儿好吃的。” 停下脚步的折齿顿时来了兴趣:“呵呵,看不出来,你还藏了私货?” 曲齿淡淡一笑:“你是头领,我是领军的管事,吃的用的当然不可能跟下面的人一样。我让人宰了两只鸡,煮了些米,还有酒,咱们好好喝几杯。” 很简单的两句话,瞬间勾起了折齿的食欲,他觉得嘴里涌出大量唾液,下意识地吞了几下喉咙。 这是一条很长的山谷。沿着山坳后面的羊肠小径弯来绕去走了几百米,天已经黑了,附近也听不到人声,除了沉重的脚步,四周一片安静。 折齿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他停下脚步,疑惑地抬头张望四周,发现身边的亲卫没有一个跟上来,除了走在最前面的曲齿,周围十几名牛族战士全是他的人。 “阿曲,等等,别走了。”折齿连忙高声叫住曲齿:“太远了,咱们还是回去吧!走了一天我也累了,你还是让人把吃的弄好了送过来,我想回去好好休息。” 曲齿缓缓转过身,肥硕粗壮的身躯在黑夜深处显得特别高大,他手里握着一根火把,锐利弯曲的獠牙表面反射出光线,仿佛传说中的食人魔,正面对着一顿大餐。 “向神灵发誓吧!向伟大的龙天浩城主宣誓效忠!”他的语气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一路上,曲齿反复劝说折齿发誓,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搪塞、拒绝。 一股寒意沿着折齿后背蹿上头顶,在体内热血的感染下,很快变成急剧扩大的愤怒:“我已经说了到磐石城当面向那个人发誓,为什么你还要……” “我不相信你。”曲齿眼里一片平静,火把燃烧发出“滋滋啦啦”的轻微炸响,仿佛为他冷静平稳的字句赋予节奏:“阿折,认识你那么多年,我很清楚你的脾气与性格。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粗豪爽快,实际上你心思深重,擅于谋算。” “发个誓有那么困难吗?如果真心愿意投靠,无论在任何地方发誓都没有区别。” “你为什么要把宁官寨的人分成两部分?你带出来的这一千人都是精锐,装备精良。我知道你的胆子一向很大,带着这支精锐部队以“投效”的名义进入磐石城,趁着我们毫无防备,趁乱突袭,用城主的人头向你的大王报功,这就是你的计划?” 随着曲齿平淡的话语,折齿狂热的心脏不断冷却。他现在丝毫没有燥热感,反而觉得有种如坠冰窟的可怕寒冷紧紧包裹住身体。 他从未想过投降。 得知牛族人大举进攻消息的时候,折齿以为必将面临着一场殊死血战,却没想到竟然是旧识老友曲齿领军。曾经同为喜欢上同一个女人的竞争对手经历,加上长久以来同族的亲密关系,使折齿迅速想出了应对之法。 他知道曲齿是个性子憨厚的老实人。只要有他作为引荐,应该不难见到磐石城主。到时候,带领麾下多达一千的精锐暴起发难,挟持磐石城主,或者砍下他的脑袋,对方自然一片大乱。杀人的同时逼降对方,产生大量附从人员,成倍扩大己方力量,这是北方蛮族战争中的常用手段。 这是一个在折齿看来完美的计划,可行性极高。只要成功,就意味着自己从此跻身于贵族行列。大王肯定不会吝于赏赐,陛下说不定会因为战功卓著封自己为王……人生是如此美妙,未来充满了令人血脉贲张的希望。 心里有这样的想法,当然不可能对神灵发誓。人心可以欺骗,却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对付神灵。父母从小教育,祭司和巫师一再告诫:面对神灵不能撒谎,既然发誓,就绝不可违背。 曲齿缓步上前,冷漠的声音在黑夜中清清楚楚传到了折齿耳中。 “你想杀了我们的城主,以此作为你晋升的资本?” “其实你根本不想发誓,只是以此当做欺骗我的借口。” “你真正是心狠手辣啊!放弃宁官寨剩下的那几千人,只为了麻痹我,能面见城主,打出致命一击。” 折齿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这些话全都戳中了他内心深处的秘密。 “你心里一定是充满了希望。”曲齿已经走到近处,注视着脸上一片铁青的折齿,他发出诗人般的感慨:“但你显然不知道希望是一种可怕的毒药,它会麻醉大脑,驱赶理智,让你无法认清现实,只沉醉与最灿烂的美丽光环,甚至连伸手触摸都无法做到。” “……你……你想怎么样?”折齿浑身肌肉紧绷,他知道情况不妙,却无法逃走。周围的牛族战士已经亮出兵器,长刀与钢枪对准了自己,长柄战斧也保持着随时准备斜劈过来的姿势。 这场景让折齿想到了以前带队在山上围猎,被猎人们困在圈子里等待死亡降临的野兽。 “我给过你机会……很多次机会。” 曲齿不再叹息,声音变得冰冷又坚定:“我要你的脑袋,这是你欺骗城主必须付出的代价。” 折齿紧绷的神经在这一瞬间达到了极致,他发出强烈的狂暴怒吼:“你敢……” 后半句话被一把从侧面刺入身体的长刀彻底打断。 两支长矛从后面刺入他的背,分别捅穿了心脏和肺部,锐利的枪尖从折齿胸前凸出。 另一把长刀砍断了折齿的右足掌,带血的人体残肢飞起半米高,落在两米外,足掌从破烂的鞋里掉出,五根足趾在尚未中止活动的神经牵引下兀自抽搐。 钢斧释放出令人畏惧的威猛力量,带着划破空气发出的可怕呼啸,割裂皮肤与肌肉,深深斩进折齿的左肩胛骨,牢牢卡住。 折齿是一名强大的战士,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可无论再强悍的战士面对被围的困局,最终结果同样是一个“死”字。 他口中喷出鲜血,惨叫着摔倒。 两名牛族战士迅速上前,高举长刀,斩断了他的两条胳膊。 折齿声嘶力竭地叫着,惨叫声在夜空里传出很远。这样做消耗着他体内所剩不多的力气,加上无法止住的血,几分钟后,他最后一次在挣扎中翻动身体,仰面朝天,彻底躺在地上,在剧烈抽搐中大口喘息,再也无法动弹。 曲齿走到近前,他弯腰蹲下,把手中燃烧的火把插在地上,凝神注视着濒死的折齿:“省省力气,别叫了,这样做没有用。” 折齿感到浑身冰凉,这是流血太多导致体温下降。他用愤恨凶狠的眼睛死死盯住曲齿,却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曲齿抬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你的人什么也听不见,他们不会来。” 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折齿却没有求饶。他想狠狠啐曲齿一口浓痰,却被从喉间涌起的一团血沫卡住,不得不连续咳嗽了几下,好不容易在剧烈喘息中发出没有任何力量感的怒骂。 “……你……叛徒……” 说完这句不连贯的话,折齿瞪大的双眼彻底凝固,他的身体不再抽搐,仿佛瞬间遭遇绝对零度低温,所有的一切都被冻结。 他死了。 曲齿注视着已经死去的朋友:“这世上拥有希望的不只是你一个人,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追求理想和幸福。区别在于,我成功了,你失败了。” “你选择了一个错误的王。他不值得你追随,不值得你为此付出生命。很遗憾,你不明白这个道理。” 山坳营地里那一千名豕族战士都睡着了。 这些存放在补给点的粮食,与此前天浩假冒孚松之子欺骗铁齿所用的粮食是同一批次。里面掺了麦角菌干粉,上次没有用完,这次接着用。 熟睡的豕族战士肯定有折齿的亲信,现在效忠对象已经死了,等到醒来,他们必须考虑自己的未来,以及生路。 劝降他们应该没什么难度。 后面,还有来自宁官寨的大队人马。 折齿是个聪明人,他的计划成功性很大。 可惜,他遇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 …… 豕人领地,狂牙城。 沙齿没有耽误,得到消息就立刻赶往自己的居城。狂牙城现在戒备森严,城门也被封住,这让进入城内的沙齿感到心安,长长舒了口气。 城内整体气氛比平时紧张了许多,几乎人人都是神色凝重,大街上行人稀少,家家户户都关着门。 城主府的守卫比以前多了些。 沙齿直接召见了城卫军统领枯齿。他坐在椅子上,疲惫地对枯齿抬了一下手:“说吧,现在是什么情况?” 枯齿是沙齿的心腹,这段时间由他负责狂牙城的所有相关事务。没有其他人在场,说话也就用不着那么正式:“雷牛部的牛族人向我们发起了全面进攻。从边境地区开始,很多村寨都被攻陷了。” 沙齿怒不可遏,他紧紧握起拳头:“牛族人?我和他们历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为什么要开战?” 已过中年的枯齿摇摇头,这问题他自己也在寻找答案。接连派出三批使者前往雷牛部询问情况,却至今没有得到回复。 “据我所知,这次的战乱好像不是雷角之王的意思。”能够成为掌管大权的城卫军统领,枯齿有着过人的见识:“我收集了来自各方面的消息,雷牛部只有磐石城一个出兵方向。我觉得,应该是磐石城在针对我们。” “磐石城?”沙齿顿时暴跳起来:“你是说,他们只有一座城?就凭这点儿力量对付我的整个部族?” 枯齿慎重地点点头:“据目前的情况分析,应该是这样。” “他们有多少人?”这是沙齿最关心的问题。 “三万左右吧,具体数字不清楚,可能比这个多一些。磐石城的城主很年轻,那座城市也是刚建立不久。去年他们干掉了铁齿,吞掉了他的部落,实力一下子得到膨胀。估计今年又把目标瞄准了我们……不过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他们从哪儿弄到足够的粮食养活铁齿手下的人?要知道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枯齿简单介绍着情况。 “才三万?”沙齿觉得简直难以置信,他发出刺耳的尖叫:“我的部落可是有六万多人,整整超出他们一倍!” 枯齿脸上露出无奈的笑,他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能理解沙齿此刻的心情。 三万对六万,弱势一方主动进攻强势者,这种事情无论怎么看都显得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