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惨剧与讴歌（下）

    不到半分钟，洛娅的记忆便遭到侵蚀，突兀出现的山边老树那枝节扭曲的模样，还有脚底下草地的触感，以及天空那血染的夕阳红，都令人熟悉。

    洛娅下意识地向前挪动步伐，穿过淡淡的薄雾，只听不远处传来激烈地叫喊声，以及几个人发出的凄厉悲鸣，此外还有少女那凌厉的吼叫声使得空气微微震动。

    受到本能催促，洛娅畏畏缩缩地再次前进，靠近一旁的树丛，偷偷地窥探着里面。

    四周已经乱成了一团，房屋倒塌，无数的物品被打翻，随意地散落在地，竖立的浮雕和石柱断成了两截，叫嚣声络绎不绝，人群将一名少女团团围住。

    洛娅发出了感慨地叹息声，说道：“我记得这天，我接受了一项委托，去剿灭一个犯罪组织，他们抓了许多年幼的孩子当作实验品，我就是在这里遇见了尤莱亚！”

    随着一声号令，他们对着少女一拥而上，毫不留情地攻击着她，但少女却丝毫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轻易躲开众人的攻击后，三下五除二地将他们全部打倒在地。

    少女在刀枪剑戟中穿梭，她单薄的身躯在环绕的人群中是如此纤细，但又如同擎天一般不可撼动，她就宛如英姿飒爽的女武神一般，是如此的美丽而夺目。

    直到战斗结束，少女依旧没有过多动容，脸上还带着云淡风轻地表情。

    看着这一幕，尤莱亚佩服地笑道：“不愧是你，这么轻易就解决了所有敌人，但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呢，如果有同伴在的话，想必也会更加省力不是吗？”

    “……那时候的我，已经不再依靠同伴了！”洛娅面无表情地说。

    “不依靠？难道你当时的实力已经达到无可匹敌的地步了？”

    洛娅脸色痛苦地摇着头“并不是，是我经历了一次次的生离死别，因为没能保护好身边的同伴的那份罪恶，将他们卷入无妄之灾而深深自责，我开始厌恶那样的自己！”说完，洛娅举起拳头，颤抖地将他紧握“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再也不和任何人搭档，也不想和任何人有所牵连，就算只有我一个人，只要由我一个……也能够做到一切！”

    “那么，你做到了吗？”带着一丝讽刺的声音，尤莱亚在耳边低喃。

    “……没有，所以……我很失败啊！”洛娅绝望地用手捂住脸颊，仿佛丑态毕露，她无比痛恨地大声宣泄“我原本是那样打算的，打算独自一个人走到最后的……！”

    说着，回忆的场景再度改变，只见当时的洛娅在解决掉全部敌人后，进入到隐藏的地牢中，在那里救出了所有被掳走的无辜孩童，并在那里见到了一个金发的小男孩。

    “我不该遇见他的……当时我并不知道尤莱亚是战神转世，只是把他当作普通人来看待，我把其他孩子送回到父母身边，而尤莱亚原本就是个孤儿，他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我没办法放任他不管，所以，就把尤莱亚留在了身边，并传授给了他一些战斗的技艺！”

    “原来是这样，那么后来呢？”

    洛娅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我真的很开心，就像被救赎似的，那时候的尤莱亚真的是很平凡的人，但平凡也有平凡的高度啊，我由于常年的战斗生涯，内心几乎变得麻木，我很孤独，所以在和尤莱亚相处的那些年里，我第一次有了家人的感觉，感受到了温暖，我再次动摇了，心里建立的墙壁崩塌了，所以我抛弃了那些虚伪的坚强，我想要和尤莱亚一起……重新努力地活下去！”

    说着，洛娅又遗憾地摇头，表情痛苦地看着眼前的幻影，当苦楚的痉挛掠过她的嘴旁，立刻化作两丝苦涩的微笑“但是，我还是没能做到，因为我当时的处境很危险，藏身在暗处的敌人一直对我虎视眈眈，我不能让尤莱亚受到牵连，所以我离开了他！”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尤莱亚为了追赶我拼尽全力，他觉醒了战神之力更是超乎我的期望，但更令我敬佩的是他纯朴的内心，我们携手并肩共同对战强敌，闯过了无数艰难困阻，但也遇到过岌岌可危的境地，在绝境中，我们一同死里逃生，我意外掉进了洪荒世界，而尤莱亚则不知所踪，不过，在几经波折后我们终于重聚了！”

    “哦！那还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尤莱亚面无表情地点着头“从相依为命，到共同御敌，我或许开始能够理解了，从保护变成被保护，然后相互交付后背，从懵懂，也开始慢慢诞生出的爱意！”

    “……理解？不，你理解不了，你只是一个幻影！”洛娅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这时，画面再次变换，无数刻骨铭心地记忆疯狂地涌入脑海，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完全撑爆似的，难以忍受的疼痛不断泛滥开。

    “等……等一下？呜啊啊啊啊！！”

    洛娅无比痛苦地抱着脑袋接连发出惨叫，但画面却已经成功浮现了。

    结识了艾瑞克和霍寇，以及幽冥和祖克的激战，他们拯救了地球的危机。

    朝向神界前进的漫长旅途，以及在学院中勤于修炼的两年。

    受到了赫尔斯的恩惠，共同解决了啃食者引发的危机，于神会上大放光彩。

    不过，也有哀愁，尤莱亚的灵魂遭到同化，丧失了所有记忆。

    两人一直以来苦心经营起来的感情彻底变成了空白，从此变成了一对陌生人。

    但是，不管过去发生什么事，尤莱亚在自己心目中永远是那么单纯而善良的，在悲伤之余，虽然不是那么情愿的，二人终究再次相遇，重新成为了一对朋友。

    尤莱亚不惜违反规定来到魔界，共同对抗魔神路西法，解除了魔界的危机。

    之后是被封闭的一百年……

    天诛三凶将复活，提丰解封，两界联手，诸天之战打响。

    正因为经历过这些，所以才会懂得这份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可贵。

    因为不论何时，尤莱亚都会出现自己身边，露出那种平稳柔和的笑容。

    只要和他在一起的话，不论什么事都办得到，洛娅如此想到。

    但当最后的画面浮现眼前，脚边的短草变成了破裂的石块，地上洒满了血迹。

    洛娅的表情顿时变得阴沉，无比恐惧地把头抬起“这，这里是……”

    周围被人群覆盖住，伴随着乌烟瘴气，细微的破碎声升起深红色的光芒。

    然后是巨石坍塌的轰隆声，尖叫与喊杀声也同样不绝于耳。

    复数的敌人目光凌厉，挥洒着高强原力，他们毫不留情地对准中心的少女发动袭击，那些声音令人感到有些怀念，洛娅稍微加快脚步，往声音的源头赶去。

    最后在前方坍塌的废墟旁边，看见身受重伤的一群人蜷缩在地上，少女边躲边进行着反击，场面异常狼狈，看着她，洛娅移动著不知道为什么相当沉重的脚来到了近处。

    “还记得吗，这天……是尤莱亚死去的那一天……”

    “啊……啊，不……不要！！”

    从洛娅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破碎的悲鸣。

    这似乎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双脚僵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在旁边回顾着早已经发生过一遍的现实，不一会儿，她的心头传来一阵恶寒。

    不愿再想起来，也不愿看到，更不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

    “够了……已经够了！我已经不想再看了！！”

    虽然拼命如此祈求着，但记忆的洪流还是朝洛娅涌至，充斥着她所有的感官，浑身麻木不堪，无论睁开眼睛还是闭上，都能看到相同的暧昧景象，就连耳朵里都充满了令她不寒而栗的声音。

    接着，仿佛现实与现实切离，被空明的声音引导一般，她看到了那血淋淋的一幕。

    少女的悲鸣声愈加强烈，在持续激战下，无论体力还是原力都几乎耗尽，所以在面对敌人的围攻，她已无反击之力，只能连滚带爬地进行着躲避。

    而到了终结之时，少女已无挣扎的力气，眼睁睁地看着猛烈攻击轰向了自己。

    脆弱易逝的光芒闪烁着，只见尤莱亚勇敢地挡在洛娅面前，承受了攻击。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在发出撕心裂肺尖叫的洛娅面前，尤莱亚变成无数碎片四处飞散。

    追杀着自己的敌人也像融化在空气中一般消失，她没能看到接下来的画面，只是周围的场景也随着她的内心一起崩溃了，最后消融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

    洛娅怔了怔，好不容易能移动身体则当场跪了下去，她蹲在冰冷的地板上，塞住双耳用力闭上眼睛，但痛苦的回忆却变成冰水一样，不断涌上来将她吞没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洛娅像崩溃似的，双手抱住头，放声大喊。

    “都是我！是我的没用、愚蠢、软弱杀害了他，流了不能流的血，失去了不应该失去的生命，我犯下了无法饶恕的罪，所以！应该是我死掉才对，而不是善良又无辜的尤莱亚，都是我自以为是，这一切是我造成的，该死的人一直都是我！！”

    “啊……啊，真是令人感到可悲啊，洛娅！”

    尤莱亚惋惜道：“痛失了最重要的人，甚至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事物，将好不容易才拾起的东西摔了个粉碎，这种悲痛恐怕是谁都没办法承受的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叫着并且痛苦挣扎的洛娅，就好像被拔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被夺去了生机，整个人忽然变得癫狂起来，她用双手撕开了胸口部分的衣服，露出了里面的肌肤，

    她将弯成钩爪般的右手指尖插向腹部，撕开了原本就已经存在的伤口，

    血肉被扯裂开，但几乎感觉不到疼痛，洛娅持续用双手贯穿自己的胸口。

    像是为了把心脏挖出来捏碎为止。

    这是为了他……以及至今为止所有背叛、舍弃的人所能做的最后的——

    “你在干什么？”

    声音忽然令洛娅的动作停下了数秒，尤莱亚忽然抓住了自己的手，仅仅身为幻影而没有实体的尤莱亚竟然能触碰到她，或者这只是体感上的错觉呢？

    “你想要寻死吗？就在这里结束一切吗？”

    “……是！”洛娅面无表情地点着头，无视了嘴边不断流出的鲜血，然后内疚道：“我的自私自利给太多的人惹了麻烦，也害死了很多的人，我违背了自己所许下的诺言，这样的我没资格继续活下去，所以，已经够了，就这样结束吧！”

    “说这样的话，你……是认真的吗？”

    “我有必要开玩笑吗，在这种时候？”洛娅面如死灰，绝望地摇着头“已经没有意义了，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别的也好，我都不想再知道了！”

    “好，如果这是你的选择的话……”

    尤莱亚也点了点头，他的身影逐渐变得虚幻，然后化成一缕淡淡的白光。

    于是，洛娅更加肯定了心中的觉悟，眼中流出的泪水和血液混杂在一块。

    “……抱歉，大家……”从少女的嘴里掉出这样的话语。

    她紧咬着牙，然后准备用力将从胸口挖出来的心脏彻底捏碎。

    “……等，等一下！”

    这时，不远处的众人则目瞪口呆地看着洛娅，以及她胸口飞溅出的血液。

    当看到洛娅那近乎失去理智的疯狂表情，和她那将要被贯穿的胸口，只见不断流出的鲜血将她的双手和衣服都染成红色，然后滴滴嗒嗒地洒在地上。

    “不好，快阻止她！！”克罗索德急忙大叫。

    众人纷纷朝向洛娅跑了过去，周围充满了不安地气氛，就在他们试图将洛娅拽开的时候，就像受到不可抗力似的没能触碰到她，被挡在了一边。

    而诺娅和诺岚则紧紧握住了她准备挖出心脏的两只手，抑制住她的动作。

    而就在这时候，洛娅的身上释放出白色的光芒，那就像被强制抽离的灵魂的光芒，闪烁着透明色泽，然后一声不响地向外扩散。

    当所有的感官逐渐消逝，记忆消失不见，仿佛某个重要的东西被打成碎片消失了。

    在思考能力被完全夺走之前，从不知何处的地方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声音。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被溶解在白色的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