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五七章 挑唆之罪
谢迁以前在三位阁臣中属于能说会道的那个,体察上意很有一套,他的表现,让另外几名重臣对他更是佩服。 谢迁并不是神,他能猜到事情跟太子有关,并非是他能掐会算,而是之前靳贵告病假时曾去他府上拜访过,将沈溪临别之前对他的交待,以及几次赠送书籍和小玩意儿进宫的事都和盘托出。 这是靳贵为求自保,想借助谢迁的力量。 众所周知,谢迁跟沈溪有姻亲关系,此事眼看就要东窗事,靳贵求助无门,去见谢迁纯属被逼无奈。 谢迁得知之后,这才知道张氏兄弟是被冤枉了,原来说本、皮影戏这些小玩意儿都是沈溪人在东南三省,远隔千山万水送到京城来的。 谢迁一边骂沈溪胡闹,心里却在想:“你小子可以啊,明白经营好跟太子关系的重要性,人在岭南,居然跟太子打成一片,现在我当你的靠山,你大树底下好乘凉,指不定将来太子登基,小老儿我还要指望你小子给我撑腰?” 朱祐樘怒道:“朕也是对太子疏于管教,方令他荒废学业,每日只想玩乐,咳咳……今日在他睡榻之下现这封信,你们看看!还有如此不像话之事?” 说着,朱祐樘“啪”地一声把一封信拍在面前的桌案上,让在场的五名大臣吓了一大跳。 秉笔太监萧敬将信恭恭敬敬拿起来,送到辅刘健手上,刘健看过之后,脸上多了几分愠色,随即信依次传过李东阳、马文升、谢迁和刘大夏之手,这下几名重臣终于知道皇帝为何如此生气。 因为事情不是太子一个人瞎胡闹,还跟另一人有关,此人正是皇帝之前亲自委命的东南三省的提督军务、右副都御史沈溪。 天下荒诞之事莫过于此,太子居然要离家出走,还提前写信通知沈溪,准备离开京城“投奔”他?! 几名大臣意识到,皇帝现在肯定是把沈溪当成始作俑者,这会儿把他们叫来,定然是要给教唆太子离宫的沈溪定罪。 三位内阁大学士都是皇帝的恩师兼谋士,马文升管的是吏部,专门负责用人,刘大夏是兵部尚书对东南沿海的盗匪局势有所了解,这说明皇帝虽然生气,但还是没有失去理智,就算要给沈溪定罪也要先听听各方面的意见。 谢迁这会儿已经替沈溪捏了一把汗。 如今来的人中就差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了,这至少是一个好的信号……皇帝现在只是考虑要不要把沈溪革职,而没考虑把沈溪下狱的问题。但谁又知道,皇帝是否已在暗中调动厂卫的人去广东拿人? 天子在气头上,众人皆都不敢随便言语,刘健作为在场之人中最德高望重者,行礼请示道:“不知陛下属意如何?” 朱祐樘恼怒道:“朕要先听听众位卿家之意。” 李东阳道:“太子年后虚岁已十四,出阁讲学已有六年,如今当知书守礼,为人臣之表率。然东宫讲学官沈溪,有负皇恩,挑唆太子出宫往广东,置太子于险地,令大明朝国祚有危,罪不容赦。但念起年少无知,陛下便将其革职拿问,同时着令东宫众讲学官加紧督导太子学业,方为正途!” 李东阳完全是在盛怒之下说出的这番话,年初时武侠小说的事本来他想大做文章,让皇帝对太子的学业多加督导,结果皇帝自己也迷上了武侠小说,再加上传言中是张氏外戚送的小说进宫,连李东阳都不能与张氏外戚正面相斗,事情便不了了之。 如今太子又闹出失踪和准备南下投奔沈溪的事,而沈溪在他眼中就是个善于耍小聪明的后生,便不由想对沈溪加以惩戒。 柿子还是要拣软的捏。 要说李东阳算得上是个豁达之人,但他也是非常容易记仇之人。 沈溪在弘治十二年殿试中刻意改变笔迹,最后令众殿试阅卷官无法判断笔迹,以至于让沈溪捡了个状元回去,此事令李东阳耿耿于怀。 两年前李东阳长子生病,谢迁找了沈溪帮忙诊病和用药,虽然令他儿子病情暂时有所好转,但其后却在他犹豫间用药断断续续,终于久病不愈而死,他不检讨自己的优柔寡断,反而觉得沈溪的药有问题。 谢迁这两年在朝中呼风唤雨,李东阳跟谢迁是好友,谢迁总在他面前夸赞沈溪能干,这让李东阳觉得谢迁有任人唯亲的嫌疑,加之他自身萌生退意,为了防止老友对后生重用,因而不遗余力对沈溪打压。 正好生太子要出宫投奔沈溪的事,李东阳怒从心头起,不顾跟沈溪身份和地位的悬殊,毫不留情对沈溪一番踩损。 其余几名大臣中,谢迁虽然觉得沈溪胡闹,但他完全是帮亲不帮理,这就是谢迁的任性,别说现在没证据说太子出宫是沈溪挑唆的,就算能证明,谢迁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孙女婿吃亏。 至于马文升和刘大夏都很爱惜沈溪的才华和能力,而刘大夏更是觉得对沈溪于西北一战中有功而不能受赏封爵而惭愧,这会儿也跟马文升一样想帮沈溪,但插不上话。 至于刘健,跟沈溪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相对做事更公允一些。但刘健一向对皇室忠心耿耿,而李东阳说的这番话在大原则上是没有错的,所以刘健倾向于支持李东阳,要对沈溪治罪。 李东阳的话,让朱祐樘点头,朱祐樘生平最看重的就是儿子,沈溪以前教给太子玩闹,站在君主的角度上,他原谅了沈溪的行为,但这次太子离宫要去投奔沈溪,却是他怎么都不能容忍的。 朱祐樘道:“东宫讲学官,定是恪尽职守人师之楷模,沈谕德此举,实在是有负朕对他的信任!” 旁边的萧敬赶紧低声提醒朱祐樘:“陛下,是沈庶子。” 皇帝把大臣的官职说错是很不成体统的事情,而朱祐樘以前也提醒过太监,如果他有什么原则上的错误,司礼监太监应立即出言纠正。 萧敬这一说,朱祐樘才意识到,沈溪从翰林修撰、詹事府右中允、右谕德,再到右庶子,升官之前所未见,以右庶子出任右副都御史外调东南平匪,好像沈溪如此“胆大妄为”敢挑唆他儿子出宫,是他纵容出来的。 朱祐樘面有羞恼之色,道:“诸位卿家,还有何意见?” 马文升出来道:“陛下,沈庶子入东宫讲学以来,一直勤勤恳恳,在詹事府、吏部的考评中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如今在东南沿海平匪也功绩卓著,如此来……定罪,怕是不妥。还请陛下三思。” 朱祐樘是个喜欢听别人意见,又经常会被别人意见所左右的君王,这是个兼听则明的君王。 他仔细一想,可不是,沈溪的官是他给提升的不假,可问题是沈溪每次升官秉承的都是有功必赏的原则。 沈溪官升得快,他还刻意压过,以沈溪在泉州、榆林卫和广东的所获战功,即便把沈溪调回京城担任六部侍郎也不为过,大功没受赏,小过就要受罚治罪,以后谁还会尽心给朝廷做事? 刘大夏见皇帝迟疑,赶紧站出来帮沈溪说话:“陛下,东南年初曾有公函到京,大军平匪定于三月起行,如今想必沈庶子正在粤北一带荡平匪寇,此时临阵易帅,恐三军生变!” 朱祐樘一听,心里更矛盾了。 现在沈溪不再只是个手无权柄的东宫讲官,而是握着东南三省兵权的封疆大吏,先不说沈溪被撤换后是否敢造反,就说如今沈溪正在带兵平匪,临时撤换主帅,谁又能担当如此大任?提前筹划两年、调动大批钱粮物资的剿匪之事就不了了之? 朱祐樘心想:“朕也是一时义愤,要治沈溪的罪,现在想来,却又不能治罪。可之前的话也说出口了,李大学士和刘大学士都站在朕这边,如何下台阶才好?” 朱祐樘这会儿已经意识到暂时不能撤换沈溪,一来是沈溪功劳大过错小,治罪完全是小题大做;二来是沈溪正领兵平匪,暂时撤换不得。 正在为难之际,朱祐樘看了眼谢迁,这才想到,一向尤侃侃的谢迁这会儿可没说话。朱祐樘道:“谢卿家,你一向足智多谋,此事你有何看法?” 谢迁此刻是最不适合说话的,因为他跟沈溪有姻亲关系,朝中大臣事关己身时都懂得避忌。 不过皇帝亲自问询,谢迁不能不说,在皇帝和同僚目视下,他迟疑地道:“陛下,老臣与沈溪小儿乃是……姻亲,怕是出言不妥。” 经过谢迁这一说,皇帝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只有沈溪的亲家爷爷才可以直呼“沈溪小儿”,也是因为谢迁如今是沈溪的长辈。 朱祐樘微微点头:“事关国祚,你但说无妨。” “是,陛下。” 谢迁面色很犹豫,最后为难地说道,“陛下,并非老臣非要为沈溪说话,但……太子出宫远赴闽粤找寻旧师,老臣有所不解……沈溪小儿远在闽粤,可曾知晓?” 朱祐樘一想,这话有道理。 儿子要去投奔沈溪是一厢情愿,如今找到的是儿子写给沈溪的信,沈溪可没写封信来说,太子你别在皇宫待着,到我这里来我罩着你。 别说没找到,沈溪身为人臣,写这种信是找死。就算是对沈溪有意见的李东阳,也不觉得沈溪会傻到写这种信的地步。 谢迁续道:“沈溪曾为太子之师,太子平日顽劣,或因与沈溪年岁相仿而投缘……太子久居宫中,年岁渐长,想见识宫外,这也是仁君之典范。太子念及旧师,这不恰恰说明沈溪在教导太子之上,并无过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