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突审太湖帮
徐恪换好干净衣服后,大船已停泊至太湖南岸。 众人遂弃船登岸,直往云州城而行。 怎料,一场大雨不期而来,众人均未备雨具,又避无可避,在骤雨急打之下,一个个尽被淋成了“落汤鸡”…… 徐恪刚刚换好的一声干净衣服,转眼也都被淋了个湿透。 唯有钦差李秋,一个大斗笠始终不离头顶,在暴雨倾盆之下,总算是有了一件可护住头脸的雨具。 江南夏夜,湖边急雨,忽然而来,忽然而去,只不到一刻,大雨又歇。 众人均拍打着衣衫上的雨水,取出汗巾擦去额头与发梢边的水迹,心下不胜懊恼,唯有舒恨天,却指着浑身湿透的徐恪,不禁哈哈大笑。 “无病老弟,早知如此,你那一身干净衣服,还不如不换啊!” 徐恪却看着李秋,见他从容不迫地理了理鬓边的发丝,脚下依然不疾不徐地赶路,自始至终并无半分懊恼与烦躁之状,心中愈发地对这位钦差大人感到好奇。 直至此刻,这位钦差大人依旧是以头巾包脸,徐恪仍未见识到他“庐山真颜”…… 太湖南岸距云州城不过十余里路程,众人脚下加紧,只行了两刻,就已到了云州城北门之下。 管塘叫开城门,命人知会云州知府张鹤龄,今夜钦差一行要寄宿于云州府衙之内。 待众人来到府衙门前,已是子时将尽时分,张鹤龄见钦差仪仗到此,忙亲率手下妥为安排。那云州府衙不比苏州,内堂甚是局促,好在今夜钦差随从不多,总算安排停当。 匆匆一夜便又过去,徐恪次晨醒来,听得管塘所言,说钦差大人打算吃过午饭后再往杭州城进发,于是便叫醒了舒恨天,让他陪着自己逛一逛云州城。 徐恪与舒恨天离开云州府衙之后,管塘便找来张鹤龄商量,他先是将昨夜钦差所乘之大船险遭水匪凿沉一事,约略说与张鹤龄听了,随后便问张知府道,此处可有什么厉害的水匪? 张鹤龄寻思了半天,却道此地并无什么厉害水匪,便只是有一个“太湖帮”,向来做的是水上的买卖,只不过,那帮主看着却是个老实人,这么多年从未听他们干过什么抢劫杀人的勾当。 管塘便让张知府派人,去将那太湖帮帮主速速唤来府衙之内。 太湖帮帮主名叫潘明方,年纪已五十开外,身材略胖,手上功夫虽一般,但胜在人缘好,交游也广,这么多年来依托太湖水路之便,确是赚取了不少银子,此人深知要想在江湖中立足,靠的却是官府鼎力支持,是以多年来除了在江湖中广结人缘外,尤为看重与当地官府间往来,与云州知府张鹤龄私交也一直不错。 那潘明方闻听张知府紧急派人传唤,心中不免嘀咕,待他进了云州府衙大堂,忽见一班衙役站立两旁,高声呼喝着“威武”二字,心下更是“突突”乱跳…… 潘明方经营太湖帮已有数十年,无论是哪一任知府都与他混得私交甚好,平常几乎能称兄道弟,可是如今日一般,一上来就开了大堂,两旁衙役分阶站立,对他如审犯人一般大喊堂威,已算是头一遭。 只见府衙大堂内,居中而坐着一位身形魁梧的壮汉,那壮汉虽仅着一身青色布衣,然却坐在知府的太师椅上,至于那云州知府张鹤龄,反倒是旁坐相陪。 只听“啪!”地一声,那青衣壮汉一拍案上的惊堂木,一双虎目直直盯着自己,沉声问道: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在……在下……潘明方,忝为云州太湖帮……帮主。”潘明方望了望坐在旁边的张鹤龄,满面疑惑之色。 青衣壮汉又是一拍惊堂木,森然喝道: “尔乃区区一介草民,见了本官,缘何不跪?!” 这时,旁边的张鹤龄终于开口道: “这位乃是青衣卫北安平司百户,管大人,管大人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问你。” 那潘明方听得“青衣卫”之名,心中立时如百鼓齐发,惶惧莫名,又听对方乃是北安平司百户,那北安平司辖下之诏狱,天下人无不知晓,是一个有进无出的恐怖之地,听闻里面的种种酷刑,就连阴鬼见了,都要避让三分。他顿时双膝一软,朝管塘俯身跪倒,口中恭敬回道: “草民潘明方,叩见青衣卫管大人!” 管塘神色不改,依旧是森然问道: “本官且问你,你昨夜亥时至今晨丑时,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 “昨夜亥时至今晨丑时?我……我就在家中睡觉呀。”潘明方虽心中慌乱,可说话时却是脱口而出。 “可有人证?” “草民家中的婢女、仆从、管家……还有草民的三……三夫人,都可作证呀!” 管塘见那潘明方神色间不似作伪,遂点了点头,又问道: “你太湖帮中,水性好的人有多少?” “水性好的人……”潘明方不知管塘何意,只得老实答道:“大约有四十几个。” “这些人昨夜都在何处?做什么事?” “回大人,这些人都是本帮的帮众,他们平常主要是搬运货物,行船来往于各地,昨夜本帮并无货船抵达,是以这些人……多半……”潘明方思忖了一会儿,道:“多半都在家里头睡觉吧?兴许有几个还在外面吃夜酒、赌钱也未可知,大人若要详查,待草民回去之后,自当一个个叫来问话!” “嗯!……”管塘又仔细看了看潘明方,这才和言说道:“你起来吧!” 待潘明方起身,管塘又朝衙役挥手,“给他搬张凳子。” 潘明方忙朝管塘与张鹤龄拱手为礼,受宠若惊一般在凳子上落座。 管塘换了一副好脸色,徐徐言道: “本官不妨实话告知,昨夜钦差大人乘船自苏州南下,行至太湖中央时,竟遭一帮水匪深夜凿船,幸喜上苍庇佑,钦差大人幸得无恙,依你之见,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半夜里偷偷潜来这太湖中凿船?” “这……”潘明方连连摇头道:“管大人啊!这么大的事,潘某区区一介草民,如何能知啊?” “潘帮主,本官听闻你这太湖帮,开张业已有二十多年,这一带究竟哪个有如此实力,竟能一次派出六十余个水中好手,各个都如水底游鱼一般,险些就将钦差的大船凿沉,难道……你真的一无所知么?” 潘明方依旧摇头,“大人,实不相瞒,潘某虽挂名帮主,其实不过是个寻常生意人罢了,这二十年来潘某一向奉公守法,做的也是正经水上买卖,至于大人说的那个胆敢半夜里来凿钦差船的水匪,潘某实实不知呀!”他又勉力挤出了一丝笑容,“大人总不能让草民随意杜撰一个吧?” “哼哼!”管塘冷笑了几声,阴沉沉说道: “钦差大人的船是在云州府的地面上出的事……”他不无深意地望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张鹤龄,“此地精擅水性之人,大多又是你太湖帮的手下,就凭这一点,本官就能将你带往京城,仔细审问,咱们北安平司别的没有,就是刑具多的是!潘帮主,你难道……”他望着潘明方,故意将声调拉长,“想尝一尝咱们北司‘青字九打’的滋味吗?” “管大人!”管塘这一番话,唬得潘明方立时起身,他额头上不禁已冒出细密的汗珠,再也不敢有搪塞之词,战战兢兢道:“草民想……想起来了,说起这……这太湖一带,精擅水性的,其……其实应属杭州分水堂才是!” “杭州分水堂?” “是啊!草民的太湖帮,拢共也就不到一百人,他们分水堂,听说有四千多人呢,里面有的是水性好的!” “四千多人?”管塘又看了旁边的张鹤龄一眼,“竟有这么多?!” “是啊!大人……”潘明方索性把心一横,接着道:“早听说这分水堂是专门走水路贩盐的,手里的生意可比我太湖帮大得多了,是以,他们非但人多,而且各个武艺高强,至于这些人的水下功夫么,也都异常了得呀!” 管塘问道:“分水堂的堂主是何人?” 潘明方道:“回大人,那杭州分水堂的总堂主名叫‘方铭博’,江湖上还有个诨号,叫作‘魔心佛面’。” “‘魔心佛面’?怎么讲?” “‘魔心’么,自然是说他没安好心,至于‘佛面’……大约是此人与你见面总是笑嘻嘻的缘故。” “竟有这么一个称号,‘魔心’与‘佛面’,看来这方铭博的为人有点意思啊!”管塘冷哼了一声,又问道:“那他功夫怎样?” 潘明方忙道:“此人的武功,听闻不弱,尤其是暗器的手段,往往令人防不胜防。” 管塘再问:“除了分水堂,这江南一带,还有没有别的门派有此实力?” 潘明方摇头,“没有了。” 管塘心下思忖了一会儿,发觉已没有别的要问,于是转头朝张鹤龄言道: “张大人,本官所问之事,业已问明,张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张鹤龄点头应了一声,随即便吩咐潘明方道,这些天不得离开云州府地面,倘若钦差大人与管大人有事问询,当随传随到,否则定当严惩! 潘明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忙不迭地出声答应,又朝两位大人俯身行礼,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府衙的大堂。 待他走到府衙大堂之外,好不容易见着了屋外的阳光,虽觉天气炎热,心中还是豁然一松,他随即朝自己北城的宅子迈步行去,不过,走至半路,心中没来由地又是一紧! “不好!我这一通府衙大堂上的告状,若是传到那分水堂方总堂主的耳朵里,可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完了!”潘明方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对于自己方才于知府大堂内没有忍住胡乱告密之举,已是懊悔不跌,然此时话已出口,自是不能收回,于是,他一边走路,一边就双手合十,向天不断祷告着,祈求自己的这一通告密,万万不要被那“魔心佛面”方铭博所知晓…… 管塘审问已毕,又跟张鹤龄说了几句,随后就来到府衙内院,向钦差李秋详细禀明了刚刚审问潘明方的经过。 李秋听罢,沉吟半响,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果然是杭州的分水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