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何须过谦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七、申时、徐府前厅】 徐恪带着朱无能在长安城四处寻找南宫无花的下落,两人行到离崇仁坊附近时,朱无能忽然一反常态,鼻子伸长,用力嗅闻着向前急奔。徐恪顿感心奇,但他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跟着朱无能一路往前,心想,难道这崇仁坊内真的有古怪不成? 不想,朱无能往前奔行了几十步之后,又猛地停住,他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皮,又呆呆地望着天空,嘴里嘟嘟囔囔地好似在自言自语,但徐恪却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二弟,怎么啦?”徐恪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看到这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么?” “没有!”朱无能依旧双眼发呆,连连摇头。 “没有什么不一样?那你着急忙慌地跑什么?!”徐恪有些责怪道。 “我……我只是有些饿了”朱无能摸着自己的肚皮,面上神情有些不好意思。 “又饿了?!”徐恪不由得失声发笑道:“你不是刚刚在望仙楼吃过了么?怎地又饿了?” “大哥!”朱无能朝徐恪憨憨笑道: “刚刚在望仙楼,俺老朱还没睡醒,胃口不开,吃得不多,现如今老朱跟着你走了这半天的路,实在是饿得走不动了!” “你这……饿得也太快了吧!”徐恪一时竟无言以对。 “好吧,今儿这天也够晒的,估计你不是饿,是热得走不动了。也罢!不如咱们先回家去,叫胡姐姐给咱们来两碗冰镇银耳羹,如何?”徐恪笑着对朱无能言道。对于自己的这位二弟,他不知为何,每一次见到二弟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心中就顿起一股怜爱之情。 “好嘞!大哥,咱们赶紧走!” 一说到吃,朱无能瞬间就两眼放光,他再也不看天空,也不再去理会崇仁坊里究竟藏着什么物件,而是一转身,头也不回,大步就往西北面的醴泉坊而去。 徐恪摇了摇头,只得默默跟在了二弟的身后。 不到一刻辰光,两人就已赶回了自家的徐府。 徐恪方进大门,便见徐府的管家董来福急急跑到自己的跟前,说府里来了客人,正在前厅相候。徐恪问到究竟是哪位客人之时,董来福摇了摇头,只道不知。 徐恪便领着二弟一道步入自家的前厅,又命董来福火速给二弟备好“冰镇银耳羹”、“冰镇红枣汤”、“冰镇挂花粥”等等盛夏避暑之美食。 徐恪甫入前厅,就见一位身着青衣布衫的中年男子满面堆笑着向自己走来。 “属下拜见千户大人!”那青衣男子朝徐恪俯身作揖道。 “你是?……” 徐恪见那人生得身形短小,满脸都是精悍之色,记得对方乃是青衣卫里的人,但究竟姓甚名谁,却一时想不起来。 “大人日理万机,怎能记得住小的姓名?属下姓储,名吉康,在青镜司张大人手底下当差。”那位名叫“储吉康”的中年男子,向徐恪连连拱手,恭声言道。 “哦……你便是青镜司的储百户!”徐恪这才想起,那储吉康乃是张木烨手下的一名百户。 说起来,青衣卫内,南、北安平司各有五名百户,銮仪司人数略少,配了四名百户,青镜司在整个青衣卫内人数最少,但按制也有四名百户。不过,张木烨却将手下做了一番精简,只保留了两名百户,其中一名便是这储吉康。 徐恪记得,在青衣卫的几次例会中,他曾远远地见过储吉康几面。当时他见其它各司都有四到五名百户,唯独张木烨的身边,却只有两人相陪,是以便对储吉康多看了几眼。 说来也是有趣,徐恪记得,张木烨身边的另一位百户,名叫“韦嘉诚”,生得又高又胖,与自己眼前的这位又矮又瘦的储吉康站在一起,犹如一对罗汉一般,无论走到哪里,都格外引人注目。青衣卫里,对这两人还暗送一个外号,叫作“胖韦瘦储”。 一想起“瘦储”与“瘦猪”的称呼约略相似,徐恪心下不禁微哂,便随口说道: “储百户,你这名字取得好啊!吉祥安康,还颇有些意味!” 见徐恪呼出了自己的官名,又对自己的名字大为褒奖了一番,储吉康顿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忙道:“多谢千户大人夸奖!大人若看得起属下,就叫我一声‘吉康’即可。今后,吉康在卫里做事,还得多多仰仗大人……” “储百户……”徐恪略略蹙眉,问道:“你今日来我府里,有事么?”他见储吉康论年纪至少已是三十有五,论官职大小也是一个正五品的百户,却在自己面前如此谦卑,心下不免有些瞧不上对方,言语间不由地冷淡了许多。 “噢!属下奉张大人之命,特来转告徐大人一个消息!” “消息?” “徐大人,你知不知道……”储吉康故作神秘地言道:“皇上刚刚已发了一道明诏至青衣卫,说的正是南宫大人不幸薨逝之事……” “哦?……”这一下,徐恪来了兴趣,他拉着朱无能坐在了前厅上首的主位,又挥手让储吉康于下首客位就座,问道:“圣上在诏书里,是怎么说的?” 储吉康回道:“回千户大人,圣旨上清清楚楚,讲明了南宫大人,乃是力斗猫妖之后不幸受伤,后回府伤重不治而薨,圣上追封南宫大人为二品太子少保,加一等定海公,谥号‘文贞’,还许南宫大人陪葬景陵!圣上对南宫大人的这一份恩宠,当真是隆厚之极呀!莫说这‘文贞’二字的谥号,多少文臣武将求之而不可得,单单是诏书上的一个‘薨’字,就足见圣上对南宫大人恩赏之重!我大乾自立国以来,除皇子嫔妃之外,大臣身故,能用得上‘薨’字的,大约只有大丞相这样的官职了,不想南宫大人以一个三品的千户,竟能……似南宫大人这等福分,我等可是几辈子都盼不来的呀!” “人都死了,封赏再厚,又有什么用?”徐恪暗自叹息了一声,见储吉康还在那里絮絮叨叨,一味夸赞南宫不语圣恩之隆,他心下不禁反感,便端起了茶盏,淡淡地说道: “储百户,你送的消息我已知晓,回去之后替我谢一声张千户!你若没别的事……” 储吉康急忙站起身,朝徐恪俯身作揖: “徐大人,那……那属下就告辞了!” …… 储吉康离开之后,徐恪便让朱无能呆在前厅,好生享用董来福端上来的那些个“冰镇银耳”“冰镇蜜桃”之类消暑美食。自己则走入后园榛苓居,去找胡依依商议下一步之对策。 对于刚才储吉康所带来的消息,徐恪多少有些意外。 一则,他没想到,南宫不语的这桩命案,这么快就已有了结论,依照他原本的揣测,怎么着也得两三日才有结果。 二则,他更没想到,皇帝的诏书中,没有说南宫大哥是被他徐恪所杀,也没有说南宫大哥是自杀,最后竟而会说南宫大哥是死在了猫妖的手中。 徐恪转而一想,南宫大哥为何会夺剑自戕,归根到底还不是被毛娇娇“魔功附体”所致?如此说来,圣旨上所言,南宫是死于猫妖之手,倒也不无道理。 只是,令徐恪怎么也想不通的是,这奉旨全权审查南宫命案之人,不是青衣卫都督沈环么?皇帝的圣旨,总归要依据沈环之上奏而发。依照徐恪原本的猜想,沈环必定会抓住机会,对他尽力构陷,怎么着也要置他于身败名裂之地,万没有料到,今日圣旨上所言,竟没有一句是不利于自己的。 难道说,这沈环什么时候转了性子,竟会在暗里帮自己说话?! 又或者…… …… 事实上,放眼整个青衣卫,此时与徐恪有同样心思的,大有人在,其中最是意想不到又愤愤不平者,当属那南安平司千户杨文渊了。 几乎与之同时,杨文渊面带不忿之色,疾步走入了沈环的都督公事房,头一句话便问道: “沈都督,卑职心中实在是不解,徐恪那小贼,都督平常恨不得将他踩在足底下踏成齑粉,但今日南宫不语这桩案子,你为何竟会如此帮他?!” 沈环坐在太师椅上,冷冷一笑,反问道: “我怎么帮他了?” 杨文渊一屁股坐在了沈环下首的一把紫檀木椅子上,顺手拿起一杯不知是被何人喝过的白叶名茶,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几大口,愤愤地言道: “今日一大早,我和张千户亲眼所见,徐恪那小贼自南宫千户的前胸,徐徐拔出了圣上御赐的那把昆吾剑。在这之前,南宫千户还靠在床上,与我等谈笑风生,只是转眼之间,他便没了性命。当时在南宫千户的内室中,也只有徐恪一人。试问这刺杀南宫之人,除了徐恪还能有谁?!都督只需据实上奏,再加上南宫府的那些下人作证,人证物证俱在,料想徐恪那小贼,势必难逃一个杀人的罪责!可都督却为何……” 说到这里,杨文渊又朝沈环望了一眼,眼光中尽是不满和委屈的神色,他此刻的神情,就如一个刚刚被男子抛弃的怨妇一般,不无幽怨地说道: “都督却为何说,南宫千户是被猫妖所伤不治身亡?这样一来,非但洗脱了徐恪的全部罪名,甚而……甚而不是成全了南宫千户的美名么?” 听得出,杨文渊非但是怨恨沈环帮助徐恪洗脱了杀人的罪名,对于南宫不语身后所获的那些名号与赏赐,他也是分外眼红。 南宫不语活着的时候,他就嫉妒得不行,不想,如今南宫不语已死,他仍然嫉妒得要死。 沈环冷哼了几声,胸胁间忽而又是一阵气息上涌,这一次他勉力忍住,终于没有咳出声来。 见沈环没有说话,杨文渊忽然心中一凛,慌忙问道: “沈都督!难道说,你和徐千户,已然暗中结盟?这……!” 沈环摇了摇头,有心骂对方几句,转念一想,还是和言安慰道: “文渊啊,你想到哪儿去了!这青衣卫里,我最信赖之人,只有你杨文渊,至于徐恪那个小贼,我恨不得立时将他除去,怎会跟他去结盟?” “那都督为何?……” 杨文渊抬起脸看向沈环,面上神情愈发地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