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福建白水郎
这是我扬州新制的大海船,是官场和王四舅联合造出来的,每艘料子人工合计花费四千贯,一艘要和僧人去新罗,一艘则载着商贾要去日本。去新罗的船载着的是茶叶,而去日本的则载着的是丝帛和瓷器。此次算是探路,待到海图经完备之后,每年可与新罗日本往来商船一二十次,贸易交给船商和海商,我们就设市舶司抽取过往税钱,坐地得利即可,连造船钱商贾都会支给一半。要是有紧俏的商货,官府可设海榷院专营,得利更多!说起这个,高岳是目光炯炯,他又对韩愈说:与海洋的贸易,杜佑的广州府已占了十分之八九的份额;与渤海的贸易,那李师古的淄青也占了十分之七八的份额;故而我们扬州的目标,就是去开拓海东,也即是和新罗日本的贸易,只要我们的商队在日本站稳,下步就是带去丹砂(水银),炼出他们的白金带回本国来铸币,反正对方还根本不晓得炼银的手段,而我唐的道士则懂。 要是那日本察觉不允,又如何? 本道有的是手段让他们屈就。高岳信心满满,只要我淮扬,联合浙东浙西,能垄断海东贸易,前十年每年应该就能得利五十万贯,假以时日,二十年后扩大到每年八十万乃至百万贯都没有问题......更别说大批白金流入到我扬州带来的额外利润。 当高岳报出这么大的数目,韩愈和柳宗元无不咋舌,盐铁司榷天下的茶和酒,一年所得也就五十万贯而已,这单单海东的贸易便...... 如果海东贸易真的成功,以后再想割弃,就很难做到了。 怪不得,怪不得,高岳说在新的时代到来后,为了能得到白金,商贾百姓和军队都会支持他,都会甘心为他所用,或征讨,或侵攻,或殖拓。 甚至此次征南,即征讨洞蛮,高岳也不再避讳真实目的:黄少卿这样的岭南西道蛮夷,不过蛇鼠耳,我必擒之献于阙下。我的深意,是借助此次出海去广州府,沿路整合镇海军,还有浙东和福建的‘白水郎’‘游艇子’为我所用。 原来如此! 白水郎和游艇子这个称谓,自东晋时代孙恩卢循起义时便存在,指的就是浙东福建和岭南那些世世代代以船为家以海为生的水族族群,也是武装海商,当然在守旧的官府眼中,他们都是海盗。 现在高岳要借此,将这群灰色地带的水族子弟给统制纠合起来,这将是他未来海洋势力的基石! 韩愈现在只觉得思想有点窒息,他很努力,但想要跟上高岳步伐,可依旧困难。 白金,原本是韩愈不屑一顾的东西,他认为君子不能被这东西所役使。 然而高岳若是掌控了白金,怕是会进一步,操弄整个天下。 更可怕的是,高岳说我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华夏的百姓们。 此刻高岳望着一脸复杂表情的韩愈,笑了笑,忽然吟出了首诗歌: 长安百万家,出门无所之。 岂敢尚幽独,与世实参差。 古人虽已死,书上有其辞。 开卷读且想,千载若相期。 出门各有道,我道方未夷。 且于此中息,天命不吾欺。 韩愈顿时脸红,这首《出门》是他进士刚刚及第时所写的,当时韩愈既有年轻人登第的野心,但也有对未来仕途的不安,更害怕自己不能实现身为男子的最大价值——修身齐家平天下。 而今韩愈身兼江都县令和扬州都督府推官,打两份工,总算是喂饱全家三十余口,还娶到了有才华的娇妻薛涛,他觉得人生第一阶段的目标已经实现。 但还不够,他还巴望自己将来能够紫袍金鱼,能够在长安城有所宏敞的甲第,能够在洛阳有个美丽的别墅,然后和妻子一起过悠闲而富足的书斋生活,和他交往的都是枢机重臣,青年才俊都来拜访他,认他为师,围绕在他的身边,他虽儒雅随和,但在整个朝野都有无上的话语权,一言一文,都会引导全国的思潮。 虽然韩愈希望百姓都过封闭而寡欲的乡村有德生活,但却想自己荣华富贵,居住在帝国的中心。 所以高岳用自己的诗歌,一下就拆穿了他,这也是韩愈脸红的原因。 其实韩愈的理想并不违反儒家道德,他没有穷奢极欲的念头,而是一种有节制的富有,更多是希望在学术上名垂千古,且能兼济到更多的人,为国家正道,为国家排除异端思想。 但即便如此,还是离不开财力的支持,而韩愈现状和理想之间,仍颇有段距离。 高岳对他拿捏得很准。 飞起的黄莺前,柳宗元登上了去往鄂州的船只,向前来送别的韩愈作揖道别。 高岳没到碇区来,他下了广陵,直接归军府衙署去了。 江边,韩愈欲言还止,不过对柳宗元他最后还是吐露了心声:子厚,坦白说,若卫国公对海东的贸易行得通,我愿将家中积蓄的钱财投入进去,卫国公答应给我分润,如此一年往来,便可坐得二百贯,不出三年我便可在洛阳买宅了。 而柳宗元则表示对韩愈的理解,他悠悠地叹口气,仰面望天,退之,和卫国公一番交谈后,你原本心中最完美的图景,是不是宛若被火烧了一般? 韩愈承认:是也,我现在满钱都是心,不,满心都是钱......子厚我决心暂且不著书立说,这个时代也许比我想象里要变化得更快。真的要等十年二十年后再说。 柳宗元也表示同意:佛曰,大千世界大千世界,然则高卫公所描摹的世界图景,真的是闻所未闻。子贡也曾说过,夫子之文章,可得闻也;夫子言天道与性命,弗可得闻也。若是天道真有革新,我也只能靠眼和双足去体会。服丧其间,虽然不可任官,却可游学,卫公征南时,我也会去湖南江西,杂儒道佛之学,临近就观,希望能参悟出新的道理。 言毕,两位朋友便珍重道别。 柳宗元归去后,便等三个月后,再将父亲的棺椁送往河东故里安葬,而听闻到那时候,高岳的鸡鸣岗新漕渠将大功告成,届时他可直接行水路,横跨长江淮水和黄河,自东都北直入河东,比原本的道路缩短一半的行程,沿路所见,怕又是番别样风景吧!柳宗元如此想到。 可同时,高岳已全力在扬州明州杭州大造海船,并遣送信使去福建,联络白水郎和游艇子了。 征南,近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