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兴元一如旧
随后高岳特意开始注拟了第三位,黎逢。 “黎逢,你左手的书法不错,判文写得也好。”高岳将手摆在书案上,语气诚恳。 这会儿窦申又开始公然说:“高吏郎明察,这黎逢为负罪的左降官,按我唐律令,必须在谪所满五考才能入京铨选,可这黎逢去涪州不过两考罢了,岂能如此,还请高吏郎将他驱逐出去,免得妨害南曹铨选。” 高岳就朗声对诸位解释:“各位岂不知最近朝廷的政策?左降、长流官,但凡原官六品下的,如今愿去灵、盐。庆、夏、绥、银,及渭北四州‘实边’,戍城营田的,可提前量移。” 这是之前李泌建议皇帝推行的政策。 其实皇帝李适对左降和长流官员,向来是忿毒满怀的,也即是说一旦有一次被他所不信任,那绝大多数终身不得再被重用(这点上德宗李适的性格,和他后来孙子宪宗皇帝非常类似,可参考宪宗朝柳宗元、刘禹锡等八司马结局),因为皇帝认为:朕先前已得罪你,如再重用你在身边,谁能知道你心中对朕有没有怨愤,会不会伺机报复? 故而李适对左降官的量移,是很吝啬的(除去对卢杞和白志贞念念不忘外),基本很难量移到离京城稍近的州,更别说回京了。 不过李泌劝皇帝,六品以上的官,不准量移就算了,可原本六品下的,说白了都是虾米级别的,哪怕不让他们回京,让他们在边地为朝廷重新效劳,倒是可以的。 皇帝很疑惑,“若他们投向西蕃,又如何?” 李泌就说这样,这些实边的贬谪官员,将他们的妻儿父母为质,留在京城内给金吾司监视。 这样皇帝才算是安心下来,答应了李泌的方案。 因为现在西北各个军镇,除了当兵的就是当将的,实在是太缺理政的人手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黎逢才有了机会,杜黄裳昔日在当巴南观察使时,就怜悯他对他有所照顾,提前给他抄录了量移文牒(这位左降官,是什么情况,因什么得罪贬谪的),送到刑部来。刑部的侍郎、郎中们商议后,认为黎逢先前虽给伪帝制过册书,但确实是被迫的,官品十年内不予升迁,但能从偏远的涪州量移到关内道的边地,监视使用,赎罪立功。 而后刑部就把杜黄裳的文牒,又移交到了吏部。 因为官员量移,六品之下的由吏部负责,之上的就必须交给中书门下处理。 最终高岳给黎逢注拟的,是陇州南由县县丞。 此地和对西蕃的前线邻靠,可以说非常危险,一般的官员宁愿去黔中、岭南,也不愿去这里。 可黎逢还是感恩戴德,连呼高吏郎对他有生死肉骨的恩情。 今日铨选结束后,高岳特意将黎逢留在庑廊之下,正色叱责他说:“论进士及第,岳还得尊称你为声先辈,可你为官以来,不要说精进官业,就连家中都不顾,整日与窦喜鹊这样的厮混,碎金大好的娘子,你却对她如此。现在碎金已改嫁给兴元定武军都虞侯郭再贞,此后与你无涉,如让本吏郎知道你还敢骚扰,定不轻饶。” 这会黎逢曾经还有的哪点迂腐傲气,早已荡然无存,羞愧万分,连对高岳作揖,“只求能活命即可,碎金如今富贵,黎逢岂敢有不轨的期望?” 这下高岳才点点头,对黎逢继续说:“不过你也不用灰心,圣主正锐意经营西北,你身处险地不假,可也有机遇,赴任后要兢兢业业。” 黎逢忙说高吏郎的话,我记下了。 最后高岳低声提醒了黎逢句,“你晓得你为何到现在还能活着吗?” 黎逢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恐惧的神色。 “那是因为你没有把那日在潜龙殿所见到的说出口,记住——你一旦说出口,必死无疑......” “不敢不敢。”黎逢赶紧作揖不迭。 吏部南曹院外,当高岳步出时,“高吏郎。”窦申和袁同直都带着表面的假笑,从院前的槐树树荫下转出。 高岳冷笑声,便问这两位的来由。 窦申表面谦逊,但实则是在示威夸耀,说谢高吏郎你注拟我为礼部司员外郎这样的美职(看来你还是怕我族父窦参),但袁同直去当国子助教太委屈了,所以我准备找陇右元帅马燧,让袁同直入元帅幕府为掌书记。 “窦喜鹊啊,窦喜鹊,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蠢都溢出了你的脑门。”高岳现在觉得这种纨绔子弟实在太好应付,在如此想完后,高岳就若有所思地说到,“马仆射随即就要主持我唐和西蕃会盟,如若功成,不得可让西蕃送归会州,更可启起码十年的和平。” 这下窦申更加得意,又公然对高岳说,听闻崔云和也已返归京师,而她夫君胡贲不也是死了嘛,我可以提亲否? 高岳明白,窦申之所以孜孜如此,还是被他族父教唆的。 因为窦参现在一面依附张延赏压制自己,一面也在有意拉拢韩滉的旧党,所以也想同时示好自己。一个官员,只要到了高岳这样的地位,是绝对无法让人忽视的。 对此高岳笑笑,对窦申说:“承蒙存一不嫌弃我妻妹是再嫁身,可我这妻妹啊,不在乎门荫还是进士,也不在乎是文是武,就仰慕有求进心的。可惜存一你授的是礼部司员外郎,礼部你也晓得,号称‘冰厅’嘛,所以......” 窦申急忙拱手说,我随后与族父商量,务求展现我求进的优秀一面。 然则还没等窦申商量完,高岳就突然请了牓子,要开阁论事。 恰好权知中书侍郎张延赏也有账要和高岳算,便一并入小延英殿。 在皇帝面前,张延赏劈头盖脸地弹劾高岳,称高岳入朝至今,定武军和兴元幕府人事却依旧,按照规制,高岳既已卸任节度使,幕府僚属就都同样该罢除掉,由新的兴元尹严震再行征辟,可现在这种局面,兴元府上上下下,军政两面,还都是高岳的人,这让严震很难做。 对此高岳根本不屑作答。 倒是皇帝开口:“兴元府不是正于凤州河池筑城吗?” 张延赏只好回答,是也。 “既然如此,临时再更迭僚佐军将也不好,于筑城不利,就让严震先领着定武军,安心筑城吧。”皇帝这句话,让张延赏语塞,外加没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