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阳眼（上）

    宋征下意识的判断桂九莲说的是真话。

    嫣红楼一方，在最初见面的时候盲目自大、态度倨傲、不守规矩，可是她们也会收留天下苦命人，甚至抛开人妖两族的仇恨，单纯的着眼于善良和生存，收留那些诞生在人族领地内的纯真妖族。

    宋征一时间不知到底应该如何评价她们，可能这种复杂的特性，才是风尘女子吧。

    不过在办案方面，他仍旧十分谨慎。卫里的制器大师到了，他立刻下令，将纤纤的尸体以制器手段炼化，这样就可以彻底弄清楚尸体内部构造。

    而妖族和人族是大不相同的。

    听上去很残忍，但实际上和一般的仵作验尸没什么区别。制器大师本身是有些抗拒的，但陈百户悄悄跟他说了两句，如实讲述了千户大人上任这半天来做的事情，制器大师立刻一个哆嗦，对千户大人露出一个顺从而谄媚的笑容，乖乖的干活去了。

    很快结果出来，纤纤的确是妖族，也确实像桂九莲所说的那样，属于天地灵物成精，不用血食，体内并无妖气，只需要吞吐天地元能就足够了。

    宋征跟桂九莲交代了一声，押着中年美妇回了豹韬卫衙门。

    桂九莲没有勇气请宋征放人，她能看得出来，宋征没有“株连”嫣红楼，已经是看在她们收容天下苦命人的面子上了。

    出来的时候杀气腾腾，回去的时候陈百户已经暗中准备了千户大人的各种仪仗。其实一个千户，本不应该有这些，但这是龙仪卫的千户，那就不同了。

    前方有三十六名修士手持长鞭、战斧开路，两侧是十八名卫士打着旌旗，宋征坐在中间的马车中，心中将现在得到的各种线索细细梳理一番。

    最后他发现，只怕还是要去太极湖的阴阳水眼看一看。

    白老七当初被派来湖州，就是为了调查阴阳水眼异常的情况。他还没有给肖震传回任何情报，就死在了嫣红楼。

    而阴阳水眼下面隐藏着有关整个洪武天朝的大秘密，如果有人为了这个秘密杀了一位龙仪卫千户，宋征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他看了看时间，吩咐陈百户：“直接去邀月楼。”

    “是。”

    ……

    湖州州牧雷敏之今年一百九十岁，文修出身，因为修炼有成，如今是明见境后期所以看上去就像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

    他也知道自己这辈子没可能进入朝堂的权力中枢了，所以也只想在地方上做的土皇帝。

    江南富庶，在这里担任州牧的确是肥差，但是他在湖州城中无法一手遮天，这里还有豹韬卫。

    为了这事情，一把年纪一心捞钱的雷敏之背后没少骂娘。以前他还能悄悄贪墨一些，虽然比不上江南其他各州，但是总算是有些进项。

    可是白老七来了之后，几次接触下来，雷敏之成了惊弓之鸟，偃旗息鼓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也不敢做了。

    他暗恨之余也是赞叹：白老七不愧是肖震的心腹，鼻子比狗还灵，这湖州城内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得眼睛。

    再这么下去，他一个贪腐成性的官场蠹虫，就要硬生生被白老七逼成廉政青天了。

    然后白老七忽然死了——别误会雷敏之一点也不开心，吓得这几天觉都睡不踏实。肖震是个不吃亏的性子，他的心腹在湖州被杀了，而且这是龙仪卫在整个洪武天朝，第一个被谋杀的千户。

    以肖震的性子，接下来必定是一场血腥报复。

    所以宋征一上任，雷敏之立刻十分“配合”，乖巧听话的就像他是宋征的下属一般。而宋征上任这半天的行事风格，也让雷敏之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肖震要大开杀戒啊。

    邀月楼的宴会，他带上了整个湖州六品以上的官员，命人教坊司中所有的清倌人一并过来陪酒，务必要让这位年轻的千户满意。

    年轻人嘛，或许有几个能够在权、财面前不动心，但没有一个能够在美色面前把持住。

    宋征在来的路上，已经命陈百户报告了雷敏之的情况，对他有所了解了。

    他让仪仗慢慢行进，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刻钟抵达邀月楼。雷敏之已经带着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在门口迎接了。

    进去之后，果然莺声燕语，雷敏之专门挑选了四位十四岁的清倌人，每一位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的花容月貌，腰肢似柳摇曳多姿。

    雷敏之觉得这天下男人不可能不动心。

    “不动心的，要么不是男人，要么喜欢兔爷儿。”这是雷敏之私下里对自己的亲随说的话。

    但是宋征进来之后，扫了四个小丫头一眼，便不再有第二眼。他主动举起酒杯对所有人道：“谢诸位盛情。”

    众人连忙一起举杯捧场。但喝了这一杯之后，宋征放下酒杯离席：“雷大人，可有密室谈话？”

    雷敏之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点头跟上来：“有，千户大人随我来。”

    宋征开门见山问道：“我看过了卷宗，白大人已经制定好了查探阴阳水眼的计划，在执行这个计划的前三天被人杀死。”

    这个计划就是和雷敏之一起商议的，他需要州府衙门的配合。

    雷敏之连忙撇清和自己的关系：“下官是绝不可能泄密的，白大人死在下官的地头上，下官有什么好处？肖大人不会放过我呀。”

    宋征点点头：“这个计划我要马上执行，能办到吗？”

    雷敏之咬咬牙：“没问题，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去太极湖？”

    “现在。”

    “现……”雷敏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反对，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宋征阴森森道：“本千户可不想提前定下了行动时间后，被人杀死在床上！”

    所以说走就走。

    一句话吓得雷敏之不敢拖延，再次咬牙点头：“没问题，下官陪大人走一遭。”

    “好。”宋征淡淡道：“请大人和我同乘一车。”

    雷敏之一愣，显然千户大人还是不信任自己。他不敢反抗，乖乖跟着宋征出门上车，半路上才小心翼翼问道：“大人，不需要州府衙门封锁太极湖？”

    宋征自从上车就正襟端坐，靠着一张书案摊开卷宗仔仔细细的审阅着。年纪不大却有一种生死历练出来的沉稳气度。雷敏之跟他说话，下意识的都要压低了声音。

    听到雷敏之的问话，宋征眼也不抬，道：“今夜大人只需要叫开城门即可，别的事情龙仪卫都会办妥。

    明日一早请大人传回公文，命州府衙门上下配合。”

    雷敏之点头表示明白：这年轻的千户行事十分谨慎，滴水不漏，最大可能的杜绝了泄密。

    宋征这是在天火下养成的习惯，计划的首要准则是：保命。

    宋千户的仪仗到了城门口，此时各处城门早已经关闭，甚至护城大阵也循例打开了三成威力，监视周围的夜空。

    但雷敏之出面，城门顺利打开。

    等他们出了城，雷敏之才看到陈百户已经领着豹韬卫所有的校尉、力士在城外等候着，上下八百人，在夜晚封闭阴阳水眼附近出绰绰有余。

    陈百户没有跟宋征去赴宴，半路上被宋征派去，先将缇营所有的将士领出城。

    队伍会合，直奔太极湖。马车摇摇晃晃，宋征正在看的卷轴，是几个仵作呈上来的，妖物验尸的结果。

    雷敏之坐在一边百般无聊，很好奇宋征到底在看什么，却又不敢伸脖子偷看。

    宋征姿势不动，忽然问道：“雷大人心中有鬼？”

    “啊？”雷敏之连忙摆手：“怎么会，下官一向胆小。”

    宋征合上了卷轴，定定的看着他，直看的雷敏之心里发毛。

    “关于阴阳水眼，雷大人知道些什么？”他忽然问道。

    雷敏之硬着头皮回答：“下官知道的大人肯定也知道。太祖定鼎之后，据说天师军神最后便是归隐在太极湖畔。

    而后数百年间，天下能人异士纷纷前来太极湖一探究竟，想要弄明白据说能够暗窥二分天机的军神大人，为什么最终会在太极湖归隐。

    后来有一位游方术士看破了其中的关键，断定这太极湖乃是我洪武天朝天下的‘龙眼’所在，乃是王朝龙脉上最为关键的一处位置。

    而阴阳水眼，又是整个太极湖中最重要的位置所在，堪称‘天地眼’、‘聚宝眼’，据说能够直接反应洪武天朝的国运。

    阴阳水眼喷出的宝物越多，国运越是昌盛。”

    “别的事情，下官就不知道了。只是下官履任之时，陛下在金殿之上对下官谆谆嘱咐，一定要替他看护好我朝龙眼，下官到任湖州这十余年来，时刻不敢忘记圣嘱，兢兢业业、励精图治……”

    “行了。”宋征不耐烦地打断：“雷大人为官如何，我龙仪卫岂会不知？”

    雷敏之讪讪的闭上了嘴，前方一片浩渺的水灵之气传来，太极湖到了。

    宋征下了马车，陈百户上前来将一件宝物呈到他手上：“大人有此符印，可以随时调用烈焰狂龙。”

    宋征将符印收了，另外有一位百户跟着上前禀报：“大人，楼船已经准备好了。”

    宋征挥手道：“全体上船，开赴阴阳水眼。”八百多龙仪卫迅速登船，三艘巨大的楼船拔锚而起，逐渐加速驶向了湖中心。